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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丁氏雙雄(3)


  丁不四為人最好勝,聽石破天一贊,登時心花怒放,道:「這一手功夫自然了不起,普天下能有如此功力的,除了丁不四外,只怕再無第二人了。這手功夫嗎?」

  這時那老婦已醒,聽丁不四自吹自擂,當即冷笑道:「哼,耗子上天平,自稱自贊!這一手『快刀斬亂麻』,不論那個學過幾手三腳貓把式的莊稼漢子,又有誰不會使了?」

  丁不四道:「呸!呸!學過幾手三腳貓把式的人,就會使我這手『快刀斬亂麻』?你倒使給我瞧瞧!」

  那老婦道:「你明知我練功走火,沒了力氣,來說這種風涼言語。大粽子,我跟你說,你到隨便那一處市鎮上見到有人練把式賣膏藥,騙人騙財,要他練這手『快刀斬亂麻』,只須給他一文兩文,他就會練給你瞧,包管和這老騙子練得一模一樣,沒半點分別。這是普天下騙人的混蛋都會的法門,又有什麼希罕了!」

  丁不四生平最惱恨的,便是聽到有人譏刺他武功不行,老婦的言語又說得刻薄,不由得怒發如狂,一伸手,便向那老婦肩頭抓落。

  石破天叫道:「不可動粗!」斜身反手,向他右腕上切去,正是丁璫所教一十八路擒拿手中的一招「白鵝手」。原來他被丁璫拿中穴道後,為時已久,在他內力撞擊之下,穴道漸解,待得身上帆索斷絕,血行順暢,立時行動自如。

  丁不四「咦」的一聲,反手勾他小臂。石破天於這一十八路擒拿手練得已甚純熟,當即變招,左掌拍出,右手取對方雙目。

  丁不四喝道:「好!這是老三的擒拿手。」伸臂上前,壓他手肘,石破天雙臂一圈,兩拳反擊他的太陽穴。

  丁不四兩條手臂自下穿上,向外一分,快如電閃般向石破天手臂上震去。只道這一震之下,石破天雙臂立斷,不料四臂一撞,石破天穩立不動,丁不四卻感上身一陣酸麻,喀喇一聲,足下所踏的一塊船板從中折斷,船身也向左右猛烈搖晃了兩下。

  丁不四萬沒料到這小子內力如此深厚,向後退了一步,以免陷入斷板,口中又是「咦」的一聲。

  丁不四前一聲「咦」,只是驚異石破天居然會使他丁家的一十八路擒拿手,但當雙臂與石破天較勁,震得他退出一步,那一聲「咦」,卻是大大的吃驚,只覺這年青人內力之充盈厚實,簡直是無窮無盡,武林之中,從那裏鑽了這樣一個武功如此高強的青年出來。

  适才這一驚雖然未出全力,但對方渾若無事,自己卻踏斷船板,可說已經是輸了一招。此人這等厲害,卻又如何能為丁璫所擒?又會給她打中一掌?一時之間,心中疑團叢生。

  那老婦也是大為驚詫,懷疑之情,絲毫不亞于丁不四,但只要有譏諷丁不四的機會,那是無論如何不肯放過的,當即哈哈大笑,笑了幾聲,要想說話,一時氣息不暢,卻說不出來了,只道:「連……連一個渾小子也……也……也……」

  丁不四怒道:「我代你說了吧,『連一個渾小子也鬥不過,逞什麼英雄好漢?』是不是?這句你說不出口。只怕將你憋也憋死了。」那老婦滿臉笑容,連連點頭。

  丁不四側頭向石破天道:「大粽子,你……你師父是誰?」石破天搔了搔頭,心想自己雖向謝煙客和丁璫學過武功,卻沒拜過師父,說道:「我沒有師父!」

  丁不四怒道:「胡說八道,那麼你這一十八路擒拿手,又是那裏偷學得來的?」

  石破天道:「我不是偷學得來的,叮叮噹當教了我十天。她不是我師父,是……是我……」要想說「是我妻子」總覺有些不妥,便不說了。

  丁不四更是惱怒,罵道:「你奶奶的,這武功是阿璫教你的,胡說八道。」

  那老婦這時已順過氣來,冷冷的道:「江湖上人人都說,丁氏雙雄,一是英雄,一是狗熊!』這句話當真不錯,今日老婆子親眼目睹,果然是江湖傳言,千真萬確。」

  丁不四氣得哇哇大叫,道:「幾時有這句話了?定是你捏造出來的。你說,誰是英雄,誰是狗熊?我的武功比老三強,武林中誰人不知,那個不曉?」

  那老婦不敢急促說話,一個字、一個字緩緩說道:「丁璫是丁老三的孫女兒。丁老三教過他的兒子,他兒子教他的女兒丁璫,丁璫又教這個渾小子。這渾小子只學了十天,就勝過了丁老四,你教天下人去評……評……評……」

  連說了三個「評」字,這口氣又轉不過來了。丁不四十分性急,聽著她慢條斯理、一板一眼的說話,早已十分不耐,這時忍不住搶著說道:「我來代你說:『你教天下人評評這個道理看,到底誰是英雄,誰是狗熊?自然是丁老三是英雄,丁老四是狗熊了』。」他越說聲音越響,到後簡直是聲如雷震,滿江皆聞。

  那老婦笑眯眯的點了點頭,道:「你……你自己知道就好。」這幾個字說得氣若遊絲,但聽在丁不四耳中,卻令他憤懣難當,大聲道:「誰說這大粽子勝過丁老四了?來,來,來,咱們再比過!我不在……不在……」

  他本想說「不在三招之內就將你打下江去,那就如何如何」,但話到口邊,心想此人武功非同小可,「三招之內」只怕拾奪他不下,要想說「十招之內」,仍覺沒有把握,說「二十招」吧,還是怕這句話說得太滿,若說「一百招之內」,卻已沒了英雄氣概,自己一個成名人物,要花到一百招才能對侄孫女兒的徒弟打敗,那又有什麼了不起?他略一遲疑。

  那老婦已道:「你不在十萬招之內將他打敗,你就拜他……拜他……拜他……咳……,咳……」丁不四怒吼:「『你就拜他為師!』你要說這句話,是不是?」

  「拜他為師」這四個字一出口,丁不四身子已縱在半空,掌影翻飛,向石破天頭頂及胸口拍落。

  石破天雖學過一十八路擒拿手法,但只能拆解丁璫的一十八路擒拿手,學時既非活學,用時也不能活用,眼見丁不四猶似千手萬掌般拍將下來,那裏能夠抵禦?只能雙掌上伸,護住頭頂,便在這時,後頸「大椎穴」上感到一陣極沉重的壓力,已然中掌。

  那大椎穴乃人手足三陽督脈之會,最是要害,但也因為是人手足三陽督脈之會,諸處經脈中內力同時生出反擊的勁道。

  丁不四隻感全身一震,向旁反彈了開去,看石破天時,卻是渾若無事。

  這一招固然石破天被他擊中,但丁不四反而向外彈出,不能說分了什麼輸贏,卻聽那老婦陰陽怪氣的道:「丁不四,人家故意讓你擊中,你卻被彈了開去,當真無用之極,只是一招,你便輸了。」

  丁不四怒道:「我怎麼輸了?胡說八道!」那老婦道:「就算你沒有輸,那麼你讓他在你大椎穴上拍一掌看。如果你不死,也能將他彈開幾步,那麼你們就算打個平手。」

  丁不四心想:「這小子內力雄厚之極,我大椎穴若給他擊上一掌,那是不死也得重傷。」說道:「好端端地,我為什麼要給他打?你的大椎穴倒給我打一掌看。」

  那老婦道:「早知丁狗熊沒種,只管取巧撿便宜,若是跟人家一掌還一掌、一拳還一拳的文比,你就不敢。」

  丁不四給她說中了心事,須知武林中的「文比」,乃是你打我一拳,我既不還手,亦是不躲閃,回頭還敬一拳,對方亦須硬挺,不得避架,以此而定勝負。他訕訕的道:「這種蠻打,是不會武功的粗魯漢子的所為,咱們武學名家,怎能玩這種笨法子?」他生平好勝,自知這番話強詞奪理,經不起駁,在那老婦冷笑聲中,向石破天道:「再來,再來,咱們再比過。」

  石破天道:「我只學過叮叮噹當的那些擒拿手,別的武功都不會,你剛才那些千手萬掌的功夫,我不會招架。老爺子,就算是你贏了,咱們不比啦。」

  那「就算是你贏了」這六個字,聽在丁不四耳中極不受用,他大聲說道:「贏就是贏,輸就是輸,那有什麼算不算的?我讓你先動手,你來打我啊。」

  石破天搖頭道:「我就是不會。」丁不四聽那老婦不住冷笑,心頭火起,罵道:「他媽的,你不會,我來教你。你瞧仔細了,你這樣一掌打我,我就這樣一架,跟著反手這麼打你,你就斜身這麼一閃,跟著左手拳頭打我這裏。」

  石破天學招倒是很快,依樣出手,丁不四回手反擊。兩人只拆得四招,丁不四呼的一拳打到,石破天就不知如何還手,雙手下垂道:「下面的我不會了。」

  丁不四又是好氣,又是好笑,道:「都是我教你的,那還比什麼武?」石破天道:「我原說不用比啦,算你贏就是了。」

  丁不四道:「不成,我若不是真正勝了你,小翠一輩子都笑話我,丁大英雄被她說成是丁大狗熊,我這臉往那裏擱去?你記著,我這麼打來,你不用招架,搶上一步,伸指反來戳我小腹,這一招很是陰毒,我這一拳就不能打實了,只好避讓,這叫以攻為守,攻敵之所必救。」

  他一面說,一面比劃。石破天用心記憶,學會後兩人便從頭打起,打到丁不四所教的武功用盡之時,只得一個往下再教,一個繼續又學。丁不四這些拳法掌法變化甚是繁複,但他與石破天對打的,卻只以曾經教過的為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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