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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舟中傳拳(2)


  丁璫道:「怎麼辦?你老人家替他報仇啊。」

  丁不三哈哈大笑,道:「我給這種膿包報仇?你當你爺爺是什麼人?」

  丁璫哭道:「是你教我和他拜堂的,他早是我的丈夫啦,你殺了他,不是教我做寡婦麼?」

  丁不三搔搔頭皮,道:「那時候,我試過他,覺得他內功不壞,做得我孫女婿,那知他竟是個白癡。你一定不讓我殺他,那也成,卻須依我一件事。」

  丁璫聽到有了轉機,喜道:「依你什麼事?快說,爺爺,快說。」

  丁不三道:「我說他是白癡,該殺。你說他不是白癡,不該殺。好吧,我限他十天之內,去跟那個白萬劍比武,將那個『氣寒西北』什麼的殺死或者打敗了我才饒他,才許他和你做真夫妻。」

  丁璫倒抽了一口涼氣,心想這白萬劍劍術如神,咱們祖孫二人親眼見到過的,石郎大病初愈,又新受劍傷,十天之內,如何能是這位劍術大名家的敵手,說道:「爺爺,你出的明明是個辦不到的難題。」

  丁不三道:「難也好,容易也好,他打不過白萬劍,我一掌便將這白癡斃了。」

  丁璫滿腹愁思,側頭向石破天瞧去,見他一臉漫不在乎的神氣,她悄聲道:「天哥,我爺爺要你在十天之內去打敗那白萬劍說怎樣?」

  石破天道:「白萬劍?他劍法好得很啊,誰也不是他的敵手,我怎麼打得過他?」

  丁璫道:「是啊。我爺爺說,你若是打不贏他,便要將你殺了。」

  石破天嘻嘻一笑,道:「好端端的為什麼殺人?爺爺跟你說笑呢,你也當真?爺爺是好人,不是壞人,他…他怎麼會殺我?」

  丁璫一聲長歎,心想:「石郎真有點瘋瘋顛癲癲地,不明事理。眼前之計,唯有答應爺爺再說,在這十天之中,想個法兒教他逃走便是。」

  於是向丁不三道:「好吧,爺爺,我答應了,教他十天之內,去打敗白萬劍便是。」

  丁不三冷冷一笑,道:「爺爺餓了,做飯吃吧!我跟你說:一不教,二別逃,三不饒。不教,是爺爺決不教白癡武藝。別逃,是你別想放他逃命,爺爺一發覺他想逃命,不到十天,隨時便將他斃了。不饒,用不著我多說。」

  丁璫道:「你既說他是白癡,那麼你就是教他武藝,他也學不會,又何必一不教?」

  丁不三微笑道:「你這激將之計不管用。再說,就算爺爺肯教,他十天之內又怎能去打敗白萬劍?教十年也未必能夠。」

  丁璫突然心念一動,道:「好,你不教,我來教。爺爺,我不做飯了我要教天哥武功。」

  其時坐船張起了風帆,順著東風,正在長江中溯江而上,向西航行。天色漸明,江面上都是白霧。

  丁不三怒道:「你不做飯,不是存心餓死爺爺麼?」

  丁璫道:「你要殺我丈夫,我不如先餓死了你。」

  丁不三道:「呸,呸!快做飯。」

  丁璫不去睬他,向石破天道:「天哥,我來教你一套功夫,包你十天之內,打敗了那白萬劍。」

  丁不三道:「胡說八道,連我也辦不到的事,你這小丫頭能辦到?」祖孫倆不住鬥口。其實丁璫心中發愁,不知如何才能勸得聽爺爺不殺石破天。她知爺爺脾氣古怪,跟他軟求決計無用,只有想刁鑽的法子,或能讓他回心轉意,心想:我不給他做飯,他餓起上來,只好停舟泊岸,上岸買東西吃,那便有機可乘,好教石郎脫身逃走。

  不料石破天見丁不三餓得愁眉苦臉,自己肚中也餓了,猜不到丁璫的用意,站起身來,道:「我去做飯。」

  丁璫怒道:「你剛受了傷,又去勞碌,創口再破,那怎麼辦?」

  丁不三道:「我丁家的金創藥靈驗如神,一敷即愈,他受的劍創又不重,怕什麼?好孩子,快去做飯給爺爺吃。」

  丁璫道:「他做飯給你吃,你還殺不殺他?」

  丁不三道:「做飯管做飯,殺人管殺人。兩件事毫不相干,豈可混為一談?」竟是說到了期限,還是要殺的。

  石破天一按胸前劍傷,果然並不甚痛,便到後梢去淘米燒飯,見一個老梢公掌著舵,坐在梢後,對他三人的言語恍若不聞。石破天煮飯燒菜那是生平最拿手之事,片刻間將兩尾魚煎得微焦,一鑊白米飯更是煮得熱烘烘、香噴噴地。

  丁不三吃得連聲贊好,道:「你的武功若是有燒飯本事的一半好,爺爺也不殺你,可惜可惜。當日你若是沒和阿璫拜堂成親,只做我的廚子,別說我不殺你,別人若要殺你,爺爺也不答應。」

  丁璫裝了一大碗飯,挾了半條魚,拿到後梢去給那梢公吃。

  吃過飯後,石破天和丁璫並肩在船尾洗碗筷。丁璫見爺爺坐在船頭,便低聲道:「待會我教你一套擒拿手法,你可得用心記住。」

  石破天道:「學會之後,去和那位白師傅比武麼?」

  丁璫道:「你難道當真是白癡?天哥,你……你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。」

  石破天道:「從前我怎麼了?」

  丁璫臉上微微暈紅,道:「從前你見了我,一張嘴可比蜜糖兒還甜,千伶百俐,有說有笑,哄得我心下好不歡喜,說出話來,句句意想不到。你現在可當真傻了。」

  石破天歎了一口氣,道:「我本來不是你的天哥,他會討你歡喜,我可不會,你還是去找他的好。」

  丁璫軟語央求:「天哥,你這是生了我的氣麼?」

  石破天搖頭道:「我怎會生氣?我跟你說實話,你總是不信。」

  丁璫望著船舷邊滔滔的江水,自言自語:「不知道什麼時候,他才會變回從前那副樣子。」呆呆出神,手一松,將一隻磁碗掉入了江中,那碗在綠波中只是一晃便不見了。

  石破天道:「叮叮噹當,我永遠變不成你那個天哥。要是我永遠這麼……這麼……是一個白癡,你就永遠不喜歡我,是不是?」

  丁璫泫然欲泣,道:「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!」突然間心中煩惱已極,抓起一隻只磁碗,接二連三的拋入了江心。

  石破天道:「我……我要是口齒伶俐,說話能討你喜歡,我整天說個不停,那也無妨。可是……可是我真的不是你那個『天哥』啊。要我假裝,也裝不來。」

  丁璫凝目向他瞧去,其時朝陽初上,映得石破天一張臉紅堂堂地,雙目靈動,臉上神色卻十分懇摯。

  丁璫又歎了口氣道:「若說你不是我那個天哥,怎麼肩頭上會有我咬的疤痕?怎麼你也是這般喜歡拈花惹草,又去調戲雪山派的那個花姑娘?若說你是我那個天哥,怎麼忽然間癡癡呆呆,再沒從前的半分風流瀟灑?」

  石破天笑道:「我是你的丈夫,老老實實的不好嗎?」

  丁璫搖頭道:「不,我寧可你像以前那樣活潑調皮,偷人家的老婆也好,調戲人家閨女也好,便不愛你這般規規矩矩的。」

  丁璫心下不快,心想跟他越說越是纏夾,突然間怪氣上沖,伸手便扭住他的耳朵,用力一扯,將他耳根子上血也扯出來了。

  石破天吃痛不過,反手一格。

  丁璫只覺一股大得異乎尋常的力道擊在她手臂之上,身子猛力向後撞去,幾乎將後梢上撐篷的木柱也撞斷了。她「啊喲」一聲,罵道:「死鬼,打老婆麼?用這麼大力氣。」

  石破天忙道:「對不起!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」

  丁璫望手臂上一看,只見已腫起了又青又紫的老大一塊,忽然之間,她俏臉上的嗔怒變為喜色,握住了石破天雙手,連連搖晃,道:「天哥,原來你果然是在裝假騙我。」

  石破天愕然道:「裝什麼假?」

  丁璫道:「你武功半點也沒失去。」

  石破天道:「我不會武功。」

  丁璫嗔道:「你再胡說八道,瞧我理不理你。」伸纖掌往他左頰上打去。

  石破天一側頭,伸掌待格,但丁璫是家傳的掌法,去勢何等飄忽,石破天這一格自然是格了個空,只覺臉上一痛,無聲無息的已被按了一掌。

  丁璫又是「啊喲」一聲驚惶之意卻比适才更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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