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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仇深似海(3)


  這時已有幫中好手救醒了展飛,扶進房來。展飛知道本幫幫規,于犯上作亂的叛徒懲罰最嚴,往往是剝光了衣衫,綁在後山「刑台石」上,任由地下蟲蟻咬齧,天空兀魔啄食,折磨八九日方死。他适才傾盡全力的一擊沒將幫主打死,反被他以渾厚的內力反彈出來,右臂既斷,又受了極重的內傷,只盼速死,卻又被人扶進房來,當下凝聚一口內息,只要聽得幫主說一聲「送刑台石受長樂天刑」,立時便舉頭往牆壁上撞去。

  貝海石問道:「刺客是從窗中進來的麼?」

  那少年道:「我迷迷糊糊的一直睡著。似乎沒人進來過啊。」

  展飛一聽,不禁大是奇怪,「難道他當真的神智未清,不知是我打他麼?可是這個丫頭卻知是我下的手,她終究會吐露真相。」

  果然貝海石伸手在侍劍腰間和肩頭捏了幾下,運內力解開她的穴道,問道:「是誰封了你的穴道?」

  侍劍一指展飛,道:「是他!」貝海石眼望展飛,心下大是起疑。

  展飛冷笑一聲,正想痛駡幾句才死,忽聽得幫主說道:「是我……是我叫他幹的。」

  侍劍和展飛聽了他這句話,都是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兩人怔怔的瞧著那少年,不明白他說這幾句話是何用意。那少年于種種事情,全不了然,但隱約體會到情勢嚴重,各人對自己極是尊敬,若是知道展飛點了侍劍的穴道,又發掌擊打自己,定然對他大大的不利,當即隨口撒了句謊,意欲幫展飛一個忙。至於為什麼要保護展飛,其中原因,他可半點也說不出來。他只是隱約覺得,展飛擊打自己,乃是激於一股極大的怨憤,實有不得已處。再加當時他體中寒熱內息交攻,難過之極,展飛這一掌,正好打在他膻中穴上。那膻中穴乃人身氣海,展飛掌力奇勁,時刻又湊得極巧,一掌擊去,剛好將他「寒意綿掌」與「炎炎功」兩大內功所練成的勁力打成一片,水乳交融,再無寒息和炎息之分。他內力突然之間增強。以致將展飛震出窗外,他實無所知,但覺體內徹骨之寒變為一片清涼,如烤如焙的炎熱化成融融陽和,四肢百骸,竟是說不出的舒服。

  又過半晌,連清涼、暖和之感也已不覺,只是全身精力彌漫,忍不住要大叫大喊。當虎猛堂香主邱山風進房之時,他一口噴出了體內的鬱積的瘀血,登時神清氣爽,不但體力旺盛,連腦子也加倍靈敏起來。

  貝海石見侍劍衣衫不整,頭髮蓬亂,神情惶急,心下都已了然,知道幫主向來好色貪淫,定是大病初愈便起邪念,意圖對侍劍非禮,適逢豹捷堂香主展飛在幫主臥寢外巡視,幫主便將他呼了進來,命他點了侍劍的穴道,只是不知如何又得罪了幫主,以致被他擊出窗外。

  眾人均知幫主乖戾暴躁,縱然是身居幫中高位的親信,當他發怒之時,也往往被他拳打足踢,絲毫不留情面。

  這時見展飛傷勢甚重,頭臉手臂又被玫瑰花叢刺得斑斑血痕,均有狐悲之意,只是礙於幫主臉面,誰也不敢稍示慰問。

  眾人心中既這麼想,無人敢再提刺客之事。虎猛堂香主邱山風想起自己阻了幫主興頭,有展飛的例子在前,幫主說不定立時便會反臉怪責,做人以識趣為先,當即躬身道:「幫主休息,屬下告退。」

  餘人也紛紛告辭。貝海石見幫主臉上神色怪異,終於關心他的安健,伸手出去,道:「我再搭搭幫主的脈搏。」

  那少年提起手來,任他搭脈。貝海石三根手指按到了那少年的手腕之上,驀地裏手臂一震,半邊身子一麻,三根手指竟被他脈搏震了下來。

  貝海石大吃一驚,臉現喜色,道:「恭喜幫主,賀喜幫主,這蓋世神功,終究是練成了。」

  那少年莫名其妙,道:「什……什麼蓋世神功?」

  貝海石料想他不願旁人知曉,當下不敢再提,道:「是,是屬下胡說八道,幫主請勿見怪。」微微躬身,出房而去。

  頃刻間群雄退盡,房中又只剩下展飛和侍劍二人。展飛身負重傷,但眾人不知幫主如何處置,既無幫主號令,任由他留在房中,無人敢扶他出去醫治。

  展飛手臂折斷,痛得額頭全是冷汗,聽得眾人走遠,咬牙怒道:「你要折磨我,便趕快下手吧,姓展的求一句饒,不是好漢。」

  那少年奇道:「我為什麼要折磨你?嗯,你手臂斷了,須得接起來才成。從前我的阿黃從山邊滾下坑去跌斷了腿,是我給它接上的。」

  那少年資質甚是聰明,與母親二人僻居荒山之上,什麼事情都得自己動手,雖然年幼,一應種菜、煮飯、搓繩、紮籬都幹得井井有條。狗兒阿黃斷腿,他用木棍給綁上了,居然過不了十多天便即痊癒。他一面說,一面東瞧西望,要找根木棍來給展飛接骨。

  侍劍道:「少爺,你找什麼?」

  那少年道:「我找根木棍。」

  侍劍突然走上兩步,跪倒在地,道:「少爺,求求你,饒了他吧。你……你騙了他妻子到手,也難怪他發怒,他又沒傷到你。少爺,你真要殺他,也是一刀了斷便是,求你不要折磨他啦。」

  那少年道:「什麼騙了他妻子到手?我怎麼要殺他?你說我要殺人?人都殺得的!」見臥室中沒有木棍,提起一張椅子,用力一扳椅腳。他此刻水火既濟,陰陽調和,神功初成,力道大得出奇,喀的一聲輕響,椅腳便卻斷了。

  那少年不知自己力大,喃喃的道:「這椅這般不牢,坐上去豈不摔個大交?侍劍姊姊,你跪著幹什麼?快起來啊。」走到展飛身前,道:「你別動!」

  展飛口中雖硬,想起幫主內力雄渾無比,不由自主的為之顫慄,雙眼釘住了他手中的椅腳,心想:「他當然不會用這木棍來打我,啊喲,是不是將這椅腳塞入我的口中,從喉至胃,叫我死不去,活不得?」

  原來長樂幫中酷刑甚多,有一種刑罰正是用一根木棍撐入犯人口中,自咽喉直塞至胃,卻一時不得便死,苦楚難當,稱為「開口笑」。展飛想起了這種酷刑,只嚇得魂飛魄散,見幫主走到身前,舉起左掌,便向他擊了過去。

  那少年卻不知他意欲傷人,道:「別動,別動!」一伸手便抓住他左腕。

  展飛只覺半身酸麻,掙扎不得。那少年將那半截椅腳放在他斷臂之旁,向侍劍道:「侍劍姊姊,有什麼帶子沒有?給他綁一綁!」

  侍劍大奇,道:「你真的給他接骨?」

  那少年笑道:「接骨便是接骨了,難道還有什麼真的假的?你瞧他痛成這麼模樣,怎麼還能鬧著玩?」

  侍劍將信將疑,還是去找了一根帶子來,走到兩人身旁,向那少年看了一眼,惴惴然的將帶子替展飛縛上斷臂。

  那少年微笑道:「好極,你綁得十分妥貼,比我綁阿黃的斷腿時好得多了。」

  當侍劍綁縛他斷臂之時,展飛心想:「這賊幫主凶淫毒辣,不知要想什麼新鮮花樣來消遣我?」聽他一再提到「阿黃斷腿」,忍不住問道:「阿黃是誰?」

  那少年道:「阿黃是我養的狗兒,可惜不見了。」

  展飛大怒,厲聲道:「好漢子,可殺不可辱,你要殺便殺,如何將展某當畜生?」

  那少年忙道:「不,不!我只是這麼提一句,大哥別惱,我說錯了話,給你賠不是啦。」說著抱拳拱了拱手。

  展飛知他內功厲害,只道他假意賠罪,實欲以內力傷人,否則這人素來倨傲無禮,自然而然的身子一側,避開了他這這一拱,雙目炯炯的凝視那少年,瞧他更有什麼毒花樣。

  那少年道:「大哥是姓展的麼?展大哥,你請回去休息吧。我狗雜種不會說話,得罪了你,展大哥莫怪。」

  展飛大吃一驚:「怎……怎麼他說什麼『我狗雜種』?難道又是一句繞了彎子來罵人的新鮮話兒?」

  侍劍心想:「少爺神智清楚了一會兒,轉眼又糊塗啦。」見那少年雙目發直皺眉思索,便向展飛使個眼色,叫他乘機快走。

  展飛大聲道:「姓石的小子,我也不要你賣好。你要殺我,我本來便逃不了,老子早認命啦,也不想多活一時三刻。你還不快快殺我?」

  那少年奇道:「你這人糊塗勁兒,可真叫人好笑,我幹麼要殺你?我媽媽講故事時總是說:壞人才殺人,好人是不殺人的。我當然不做壞人。」

  侍劍忍不住接口道:「展香主,幫主饒了你啦,你還不快去?」

  展飛提起左手摸了摸頭,心道:「到底是小賊糊塗了,還是我糊塗了?」

  侍劍頓足道:「快去,快去!」伸手將他推出了房外。

  那少年哈哈一笑,道:「這人倒也有趣,口口聲聲的說我要殺他,倒像我最愛殺人、是個大大的壞人一般。」

  侍劍自從服侍幫主以來,第一次見他忽發善心,饒了一個得罪他的下屬,不禁心中喜歡,微笑道:「你當然是好人哪,是個大大的好人。是好人才搶人家的妻子,拆散人家的夫妻……」說到後來,語氣頗有些辛酸,但幫主積威之下,究是不敢太過放肆,說到這裏,便住口了。

  那少年奇道:「你是說我搶了人家的妻子?怎樣搶法的?我搶來幹什麼?」

  侍劍嗔道:「是好人也說這些下流話?裝不了片刻正經,轉眼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。我說呢,好少爺,你便要扮好人,謝謝你也多扮一會兒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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