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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仇深似海(2)


  侍劍頭一低,突然眼淚滾了出來,泣道:「少爺,你……你不是裝假騙我,真的忘了我麼?」

  那少年搖頭道:「你說的話我不明白。侍劍姊姊,你為什麼哭了?為什麼不高興了?是我得罪了你麼?我媽媽不高興時便打我罵我,你也打我罵我好了。」

  侍劍更是心酸,慢慢拿起那塊面巾,替他擦面,低聲道:「我是你的丫鬟,怎能打你罵你?少爺,但盼老天爺保祐你的病快快好了。要是你當真什麼都忘了,那可怎麼辦啦?」

  侍劍低聲問道:「少爺,你忘了我的名字,其他的事情可還記得麼?比如說,你是什麼幫的幫主?」

  那少年搖了搖頭道:「我不是什麼幫主,老伯伯教我練功夫,突然之間,我半邊身子熱得發滾,半邊身子卻又冷得不得了,我……我……難過得抵受不住,便暈了過去。侍劍姊姊,我怎麼到了這裏?是你帶我來的麼?」

  侍劍心中又是一酸,尋思:「這麼說來,他……他當真是什麼都記不得了。」

  那少年又道:「老伯伯呢?他教我照泥人兒身上的線路練功,怎麼會練到全身發滾又發冷,我想問問他。」

  侍劍聽他說到「泥人兒」三字,心念一動,記得七天前替他換衣之時,從他懷中跌了一隻木盒出來,後來好奇心起,曾打開來瞧瞧,見是一十八個裸體的男形泥人。

  她一見之後,臉就紅了,素知這位少主風流成性,極不正經,這些不穿衣衫的泥人兒決計不是什麼好東西,當即合上盒蓋,藏入抽屜之中,這時心想:「我把這些泥人兒給他瞧瞧,說不定能助他記起走火入魔之前的事情。」於是她拉開抽屜,取了那盒子出來,道:「是這些泥人兒麼?」

  那少年道:「是啊,泥人兒在這裏。老伯伯呢?老伯伯到哪裏去了?」

  侍劍道:「哪一個老伯伯?」

  那少年道:「老伯伯便是老伯伯了。他名叫摩天居士。」

  侍劍于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極少知聞,不知摩天居士謝煙客乃是一響噹噹的人物,說道:「少爺,總算已經醒轉了,從前的事一時記不起,那也沒有什麼。天還沒亮,你好好再睡一會,唉,其實從前的什麼都記不起,說不定還更好些呢?」說著給他攏了攏被頭,拿起託盤,便要出房。

  那少年道:「侍劍姊姊,為什麼我記不起從前的事還更好些?」

  侍劍道:「你從前所做的事……」說了這半句話,突然住口,轉頭急步出房而去。

  那少年心下茫然,只覺種種事情,均非自己所能索解,耳聽得屋外篤篤篤的敲著竹梆,跟著當當當鑼聲三響,他也不知這是敲更,只想:「午夜之中,居然還有人打竹梆、打鑼玩兒。」

  突然之間,右手食指的「商陽穴」上一熱,一股熱氣沿著手指、手腕、手臂直走上來。那少年一驚,暗叫:「不好!」左足足心的「湧泉穴」中已是徹骨之寒。

  這寒熱交攻之苦他已經歷多次,知道每一次發作,都是沛然勢不可當。疼痛到了極處,便會神智不覺。以往幾次都是在迷迷糊糊之中發作,這一次卻是清醒之中突然來襲,更是驚心動魄。只覺一股熱氣、一股寒氣分從左右上下,慢慢匯到心肺之間,那少年暗想:「這一回我命休矣!」過去不是匯於小腹,便是聚於腿背,這次竟向心肺要害間聚集,卻如何抵受得住?他知情勢不妙,強行掙扎,坐起身來,想要盤膝坐好,一雙腿卻無論如何彎不攏來,極度難當之際,忽然心想:「老伯伯當年練這功夫,難道也吃過苦頭?將兩隻麻雀兒放在掌心中令它們飛不走,也不是當真十分好玩之事。早知如此,這功夫我也不練啦。」

  忽聽得窗外有一個男子聲音低聲說道:「幫主醒著了,屬下豹捷堂展飛,有機密大事稟告。」

  那少年半點聲息也發不出來,過了半晌,只見那窗子緩緩開了,人影一閃,躍進一個身披斑衣的漢子。這人搶到床前,見那少年坐在床上,不由得吃了一驚,此舉似是大出意料之外,當即向後退了一步。

  這時那少年體內寒熱內息正在心肺之間交互激蕩,心跳微弱之極,隨時都能心停而死,但極度疼痛之際,神智卻是異乎尋常的清明,眼見這斑衣漢子越窗而入,聽他報名為「豹捷堂展飛」,實不知他用意如何,只是睜大了眼凝視著他。

  展飛退後一步之後,見那少年並無動靜,低聲道:「幫主,我聽說你老人家練功走火,身子不適,現下可大好了?」

  那少年身子顫動了幾下,說不出話來。展飛大喜,又道:「幫主,你眼下未曾復原,不能彈動,是也不是?」

  他說話雖輕,但侍劍在隔房已聽到房中的異聲,走將進來見展飛臉上露出猙獰兇惡的神色,驚道:「你到幫主房中來幹什麼?不經傳呼,擅自入來,難道想犯上作亂麼?」

  展飛身形一晃,突然搶到侍劍身畔,右肘在她腰間一撞,右指又在她肩頭加上了一指。侍劍稍會武藝,和展飛這等驃悍迅捷的身手卻是相去極遠,兩招之間,登時被他封住了穴道,斜倚在一張椅上。展飛取出一塊毛巾,塞在她的口中,侍劍心中大急,知他意欲不利於幫主,卻是無法喚人來援。

  展飛雖制住侍劍,對幫主仍是十分忌憚,提掌作勢,說道:「我這鐵沙掌功夫,一掌打死你這小丫頭,想也不難!」呼的一掌,從半空直向侍劍的天靈蓋擊去,心想:「幫主若是武功未失,定會出手相救。」

  手掌離侍劍頭頂不到半尺,見幫主仍是坐著不動,心中一喜,立即硬生生的收掌,轉頭向那少年獰笑道:「小淫賊,你生平作惡多端,今日卻死在我的手裏。」

  走近一步,低聲道:「你此刻無力抗禦,我下手殺你,非英雄好漢的行徑。可是老子跟你仇似海深,說不上還講什麼江湖規矩。你若懂江湖義氣,也不會勾引我的妻子了!」

  那少年和侍劍身子雖不能動,這幾句話卻是聽得清清楚楚。那少年心想:「他為什麼跟我仇深似海,又什麼叫做勾引他的妻子?」

  侍劍心中卻道:「少爺不知欠下了多少風流孽債,今日終於遭到報應,唉,這人真的要殺死少爺了。」心下惶急,極力掙扎,但手足酸麻,一傾側間,砰的一聲,倒在地下。

  展飛道:「我妻子失身于你,哼,你只道我閉了眼睛做王八,半點不知?就算知道,也是奈何你不得,只好忍氣低聲,啞子吃黃連,有苦說不出。那想到老天有眼,你這小淫賊作惡多端,終須落入我手裏。」

  說著雙足一擺馬步,一運氣間,右臂格格作響,呼的一掌拍出,直擊在那少年心口。

  這展飛乃是長樂幫外五堂中豹捷堂的香主,鐵沙掌已練到開碑裂石的境界,這一掌用足了十成力,正打在那少年兩乳之間的「膻中穴」上,但聽得喀喇一聲響,展飛右臂折斷,身子向後直飛出去,撞破窗格,摔倒房外,登時全身氣閉,暈了過去。這房外是一個花園,園中有人巡邏。這一晚輪到豹捷堂的幫眾當值,所以展飛能進入幫主的內寢。他破窗而出,摔入玫瑰叢,壓斷了不少枝幹,當下驚動了巡邏的幫眾,便有人提著火把搶過來。一見展飛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下,不知死活,只道有強敵侵入幫主房中,大驚之下,當即吹響竹哨報警,同時拔出單刀,探頭從窗中向房內望去,只見房內漆黑一團,更無半點聲息,忙舉火把去照,同時舞動單刀,護住了面門。

  從刀光的縫隙中望過去,只見幫主盤膝坐在床上,床前滾倒了一個女子,似是幫主的侍女,此外便無別人。便在此時,聽到了示警哨聲的幫眾先後趕到。

  虎猛堂香主邱山風拔鐵鐧在手,大聲叫道:「幫主,你老人家安好麼?」揭帷走進幫主房內,只見幫主全身不住的顫動,突然間「哇」的一聲,張口噴出無數紫血,足足有數碗之多。

  邱山風忙向旁一閃,才避開了這一股腥氣甚烈的紫血,正驚疑間,卻見幫主已跨下床來,扶起地下的侍女,說道:「侍劍姊姊,他……他傷到了你嗎?」跟著掏出了她口中塞著的手巾。

  侍劍急呼了一口氣,道:「少爺,你給他打傷了嗎?」

  那少年道:「他打了我一掌,我反而舒服無比。」

  只聽得門外腳步聲響,許多人奔到,貝海石、米橫野等快步進房,有些人身份較低,只在門外守候。

  貝海石搶上去問那少年道:「幫主,刺客驚動了你嗎?」

  那少年道:「什麼刺客?沒有刺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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