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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長樂幫主(3)


  米香主由人攜扶著,倚在一株柏樹之上,低聲道:「貝……貝先生,你說怎麼辦,便是怎麼?你……你的主意,總比咱們高明些。」

  貝海石向石幫主瞧了一眼,說道:「關東四大門派約定重陽節來本幫總舵拜山,屈指算來不到一月,已是十分迫促。此事是本幫存亡榮辱的大關鍵,眾位兄弟大家都十分明白,這不過由關東四大門派出面動手,其實暗中……暗中……咳,咳,要咱們長樂幫好看,又不知有多少幫會門派?倘若本幫總舵給關東四派挑了,長樂幫固然就此瓦解,咱們別說在江湖上立足,要想找個隱僻所在苟全性命也未能……能夠呢!」

  雲香主道:「貝先生說的是。長樂幫在江湖上到底如何,大家心裏有數。咱們弟兄個個行事爽快,不喜學那偽君子的行徑。得罪下來的人,自然多了。這一件事若無幫主主持大局,只怕……只怕……唉……」

  貝海石道:「所以事不宜遲,依我之見,咱們須得急速將幫主請回總舵,幫主眼前這……這一場病,病勢恐怕不輕,倘若吉人天相,他老人家在十天半月中回復原狀,那是再好不過。否則的話,有幫主坐鎮總舵,縱然病體未曾康復,大夥兒抵禦外敵之時,心中總也是定些,可……可是不是?」

  眾人都點頭道:「貝先生所言不錯。」

  貝海石道:「既是如此,咱們做個擔架,將幫主和米香主兩位護送回歸總舵。」

  當下各人砍下樹枝,以樹皮搓索,結成兩具擔架,再將石幫主和米香主二人牢牢縛在擔架之上,以防下崖時滑跌。八個人輪流抬架,下摩天崖而去。

  且說那少年這日依著謝煙客所授的法門,修習內功,將到午時,只覺手陽明大腸經、足陽明胃經、足太陽膀胱經、手少陽三焦經、足少陽膽經六處經脈之中,炎氣上沖,竟是難以抑制,便在此時,各處太陰、少陰、厥陰的經脈之中,卻又如寒冰侵蝕。熱的極熱而寒的至寒,兩者不能交融。

  原來那少年數年勤練,功力大進,到了這日午時,「炎炎功」已經告成。

  依照謝煙客的計算,他「炎炎功」一成,立時便和他的「寒意綿掌」內功衝突激蕩,傷了他的性命。

  那少年撐持不到大半個時辰,便即昏迷了過去,此後始終昏昏沉沉,一時似乎全身在火爐中烘焙,汗出如沈,口幹唇焦,一時又似墮入了冰窖之中,周身血液都似凝結成冰。

  如此熱而複寒,寒而複熱,眼前時時晃過各種各樣的人影,有男有女,醜的俊的,這些人個個在跟他說話,可是他一句也聽不見,他想大聲叫喊,卻又說不出一句話來。他只覺眼前有時光亮,有時黑暗,似乎旁人時時喂他喝飲食,吃喝的東西有時極苦,有時極甜,可分辨不出吃的是什麼東西。

  如此糊裏糊塗的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一日額頭上忽然感到一陣涼意,鼻中又聞到一股香氣,便慢慢睜開眼來,首先看到的是一根點燃著的紅燭,燭火微微跳動,跟著聽得一個清脆的而柔和的聲音低聲說聲:「你終於醒過來了!」

  那少年轉睛向聲音來處瞧去,只見說話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,身穿淡綠衫子,一張瓜子臉兒,秀美無倫,秋波轉顧,啟齒嫣然,輕輕道:「什麼地方不舒服啦?」

  那少年腦海中一片茫然,他只記得自己是在摩天崖上練功,突然間全身半邊冰冷,半邊火熱,驚惶之下,就此暈了過去,怎麼眼前忽然來了這個少女?

  他喃喃的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」發覺自身是睡在一張柔軟的床上,身上蓋了被子,當即便欲坐起,但身子只一動,四肢百骸中便如萬針齊刺,痛楚難當,忍不住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

  那少女道:「你剛醒轉,可不能動,謝天謝地,這條小命兒是撿回來啦。」

  說了這句話,驀然間俏臉生暈,嬌羞無那,立時轉過了頭去。

  那少年心中怦然一動,只覺這姑娘是說不出的美麗可愛,囁嚅著道:「我……我是在那裏啊?」

  那少女轉過頭來,將左手食指豎在口唇之前,作個禁聲的姿式,低聲道:「有人來了,我可要去啦。」

  身子一晃,便從窗口中翻了出去。那少年眼睛一花,便不見了那姑娘,只聽得屋頂微有腳步細碎之聲,迅速遠去。

  那少年心下茫然,只想:「她是誰?她還來不來看我?」過了片刻,只聽得有腳步聲來到門外,有人咳嗽了兩聲,呀的一聲,房門推開,有兩人走了進來。

  那少年見來者一個是臉有病容的老人,另一個是個瘦子,面貌有點熟悉,依稀似乎見過。

  那老者見那少年眼睜睜望著他,登時臉露喜容,搶上一步,說道:「幫主,你覺得怎樣?今日你臉色可好得多了。」

  那少年道:「你……你叫我什麼?我……我……在什麼地方?」

  那老人臉上閃過了一絲憂色,但隨即滿面喜悅之容,笑道:「幫主大病了七八天,神智已複,可喜可賀,請幫主安睡養神。屬下明日再來請安。」

  說著伸出手指,在那少年腕脈上搭了片刻,點頭笑道:「幫主脈象沉穩厚實,已無兇險,當真是吉人天相,實乃全幫上下之福。」

  那少年愕然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名叫『狗雜種』,不是『幫主』。」

  那老人和那瘦子一聽此言,登時呆著,兩人對望了一眼,低聲道:「請幫主安息。」倒退幾步,轉身出房而去。

  那老人便是「著手回春」貝海石,那瘦子則是米橫野米香主。

  米橫野在摩天崖上為謝煙客內勁所傷,幸喜貝海石武功既強,醫術更是高明,救援及時,回到長樂幫總舵休養數日,便逐漸痊癒了,只是想到一世英名,竟被謝煙客一招之間擒獲,不免心下甚是鬱鬱。

  貝海石曾勸慰他道:「米賢弟,這事說來都是咱們行事莽撞的不是,我真盼當時那謝先生將咱們九個人一古腦兒的都制服了,那便不致衝撞了幫主,引得他走火入魔。依幫主眼前這般昏迷不醒的情景看來,能否可痊,實在難說,就算身子大好了,這門陰陽交攻的神奇內功,卻無論如何是練不成了。萬一幫主有什麼三長兩短,唉,米賢弟,咱們九人中,倒是你罪名最輕。你雖然也上了摩天崖,但在見幫主之前已先行失了手。」

  米橫野道:「那又有什麼分別?要是幫主有什麼不測,咱們九個人只有橫劍自刎的份兒,否則怎麼對得起幫主?」

  不料到得第八天晚間,貝海石和米橫野到幫主的臥室中去探病,竟見石幫主已能睜眼視物、張口說話,兩人自是欣慰無比,只是石幫主這次練功走火,心神受到極重大的震盪,顯然已認不得二人,說出話來也顛三倒四。

  貝海石按他脈搏,卻是頗為沉穩,正喜歡間,不料他突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言語,說什麼自己不是幫主,乃是「狗雜種」。貝米二人駭然失色,不敢多言,立時退出。到了房外,米橫野低聲問道:「怎樣?」

  貝海石沉吟半晌道:「幫主眼下心智未曾明白,但總勝於昏迷不醒。愚兄盡心竭力為幫主醫治,假以時日,必可復原。」

  說到這裏,頓了一頓,道:「只是事情越來越是緊迫,不知何時能完全痊可。」

  且說那少年見二人退出房去,這才迷迷糊糊的打量房中情景,只見自身是睡在一張極大的床上,床前一張朱漆書桌,桌旁兩張椅子,上鋪錦墊。

  這房中到處陳設得花團錦簇,繡被羅帳,獸香嫋嫋,那少年但覺置身於一個香噴噴、軟綿綿的神仙洞府,眼花繚亂,瞧出來沒一件東西是識得的。

  他歎了一口長氣,心想道:「多半我是在做夢。」

  想到适才那個綠衫少女軟語靦腆的可喜模樣,連秀眉綠鬢也記得清清楚楚,她躍了出去的窗子兀自半開半掩,卻也不像是在做夢。

  他伸起右手,想摸一摸自己的頭,但手這麼一抬,又是全身如針刺般劇痛,忍不住「哎喲」一聲叫了出來。

  忽聽得房角落裏有人打了個呵欠,說道:「少爺,你醒了……」

  那是個女子的聲音,似是剛從夢中醒覺,突然之間,她「啊」的一聲驚呼,說道:「你……你醒了?」

  那少年只覺眼前一花,一個黃衫少女從房角裏躍了出來,搶到他床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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