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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長樂幫主(2)


  謝煙客制住了對方一人,但見長樂幫諸人竟是絲毫沒有將米香主的安危放在心上,自行其事,絕無半分投鼠忌器之意,只有貝海石一人留在一旁,顯然是在監視自己,而不是想設法搭救米香主。

  謝煙客心道:「你們找不著幫主,回頭必然仍是個沒完沒了。那少年曾將玄鐵令交在我的手中,此事轟傳江湖,眼下那少年勢必落入他們掌握,長樂幫又多了一件制我之器,此刻無法和他們爭奪,只有先謀脫身要緊。」

  眼見那七人走遠,謝煙客左掌突然伸到米香主後腰,內力疾吐。

  這一招「文丞武尉」左掌陰,右掌陽,竟是以米香主作為一件極厲害的兵刃,向貝海石擊了過去。他素知貝海石內力精湛,只因中年時受了內傷,身上常帶三分病,武功才大大打了個折扣。

  此人久病成醫,「貝大夫」三字的外號便由此而來,其實並不是真正的醫生,饒是如此,武功上仍有不可思議的厲害之處。

  九年前「冀中三煞」被他一晚之間,於相隔二百里的三地分別擊斃,成為武林中一說起,便人人聳然動容的大事。

  因此謝煙客雖聽他咳嗽連連,似乎中氣虛弱,卻是絲毫不敢怠忽,一出手便是最陰損毒辣的一招。

  貝海石見謝煙客突然出手,咳嗽道:「謝先生……卻……咳,咳,卻又何必傷了和氣?」也伸出雙掌,便向米香主胸口相觸,突然間左膝一招,撞在米香主小腹之上,將他身子撞得從自己頭頂飛向身後,這樣一來,雙掌便是按向謝煙客的胸口。

  這一招變化來得奇怪之極,謝煙客雖是見聞廣博,也絕不知那是什麼名堂,一驚之下,順勢伸掌接他的掌力,只覺自己雙掌指尖之上似乎有千千萬萬根針刺了過來一般。

  謝煙客一運內力,要和他掌力相敵,驀然間胸口空蕩蕩地,登時生出內力不足之象。他腦中電光石火般一閃:「啊喲不好,适才我自練掌法,不知不覺已將內力消耗了八九成,如何再能和他比拚真力?」立即雙掌一沉,擊向貝海石的小腹。

  貝海石右掌下沉,擋住來招,謝煙客雙袖猛地揮出,以鐵袖功拂他面門。這一招去勢甚猛,貝海石心道:「來勢雖狠,卻已露衰竭之象。」斜身閃開,讓了他一招。

  謝煙客雙袖回收,呼的一聲響,身子已借著衣袖鼓回來的勁風向後飄出丈餘,順勢一轉,拱手道:「少陪,後會有期。」

  口中說話,身子向後急退,去勢雖快,卻仍瀟灑有餘,不露絲毫急遽之態。

  謝煙客連攻三招自知情勢不佳,便即抽身引退,不能說已輸在貝海石手中,他雖被迫離開摩天崖,但在對方九人圍攻之下,尚且在劣勢之中殺了對方的高手米香主,不但威名無損,反而是大挫長樂幫的銳氣。他在摩天崖的陡陂峭壁間縱躍而下時,心中快慰之情尚自多於氣惱,但奔跑數里,十根手指的指尖上忽然隱隱生疼。

  謝煙客提起手指一看,只見每個指尖都微微紅腫,不由得吃了一驚:「這姓貝的內力如此厲害!」當即放緩腳步,找了個隱僻所在,運氣使內息行走全身經脈穴道。

  且說貝海石見謝煙客退下摩天崖去,心下大惑不解:「他既和石幫主交好,何以又對米香主痛下殺手?種種蹊蹺之處,實在令人難以索解。」

  當即轉身扶起米香主,雙掌貼在他背心「魂門」「魄房」兩大要穴之上,傳入內力。

  過得片刻,米香主眼睜一線,低聲道:「多謝貝先生救命之恩。」

  貝海石道:「米兄弟安臥休息,千萬不可自行運氣。」

  原來适才謝煙客這一招「文丞武尉」使將出去,既致米香主的死命,又是攻向貝海石的殺手。

  貝海石若是出掌在米香主身上一擋,他內力縱然較謝煙客為強,米香主在前後兩股內力夾擊之下,那也是非立時斃命不可,是以貝海石左膝在米香主小腹「天樞穴」上一掃,既將他身子撞到了背後,又化解了謝煙客內力一大半,米香主才算得保住性命。

  但他受傷著實不輕,縱然治癒,數年之內,也是難以回復原來的功力了。

  貝海石將米香主的身體輕輕放在平地下,雙掌在他胸口和小腹上運力按摩幾下,猛聽得有人叫道:「幫主在這裏,幫主在這裏!」

  貝海石大喜,說道:「米兄弟,你性命已無危險,我瞧瞧幫主去。」

  忙向聲音來處快步奔去,心道:「謝天謝地,總算找到了幫主,這一次再找不到他,本幫只怕就此風流雲散了。」

  他奔行不到一里之地,便見一塊岩石之上坐著一人,側面看去,正是本幫的幫主。雲香主等七人在岩前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。

  貝海石搶上前去,其時陽光從頭頂直曬,照得石上之人面目清晰無比,但見他濃眉大眼,長方的臉膛,卻不是石幫主是誰?貝海石喜叫:「幫主,你老人家安好?」

  一言出口,只見石幫主臉上露出痛楚異常的神情,左邊臉上青氣隱隱,右邊臉上卻盡是紅暈,宛如飲醉了酒一般。貝海石內功既高,又是久病成醫,一見情狀不對,吃了一驚,心道:「幫主是在修習一項極高深內功。啊喲不好,咱們闖上崖來,只怕是打擾了他老人家練功。」

  霎時之間,心中種種疑團登即盡解:「原來幫主得了什麼武功秘笈,所以失蹤了半年,到處尋覓他不到。那位謝先生定是知道幫主練功正到緊要關頭,外人一加打擾,便致分心,因此上無論如何不肯跟咱們引見。他一番好心,咱們反而得罪了他,當真是過意不去了。瞧幫主這番神情,他體內陰陽二氣交攻,龍虎不能聚會,稍有不妥,便至走火入魔,實在是兇險之極。」

  當下他打手勢,命各人一齊退開,直到距石幫主數十丈處,才低聲將這情形與眾人說明。

  眾人恍然大悟,都是驚喜交集,連問:「幫主不會走火入魔吧?」有的更深深自疚:「咱們莽莽撞撞的闖將過來,打擾了幫主用功,惹下的亂子,真是不小。」

  貝海石道:「米香主被那位謝先生打傷了,那一位兄弟過去照料他一下。我在幫主身旁守候,或許在危急時能助他一臂之力。其餘各位便都在此守候,切忌喧嘩出聲。若有外敵上崖,須得靜悄悄的將其打發了,決不可驚動幫主。」

  各人均是武功中的大行家,豈不知修習內功之時若有外敵來侵,擾亂了心神,最是兇險不過,當下連聲稱是,各趨摩天崖四周險要所在,分路把守。

  貝海石悄悄回到石幫主身前,只見他臉上的肌肉扭曲,全身抽搐,張大了嘴想要叫喊,卻是發不出半點聲息,顯然內息走岔了道,性命危在頃刻。

  貝海石大驚,想要上前救援,卻不知他練的是何等內功,這中間龍虎陰陽,弄錯不得半點,否則陡然加速對方的死亡。

  但見石幫主一身本來頗為襤褸的衣衫,被他抓得片片粉碎,肌膚滿是血痕,頭頂處白霧彌漫,凝聚不散。

  貝海石心想:「石幫主雖然武功招數奇幻莫測,內力卻向來不強,可是瞧他頭頂白氣,這一番內功已練到極高的境界,如何在半年之內,竟有這等神速的進步?可見他所練的功夫實是非同小可。」

  正在無法可施之際,突然鼻管中聞到一陣焦臭,石幫主右肩處的衣衫有白煙冒出,那當真是練功走火、轉眼立斃之象。

  貝海石一驚之下,伸掌去按他右手肘的「清冷淵」,至少要令他暫且寧靜片刻。

  不料手指碰到他手肘之上,只冷得全身一震,不敢運力抵禦,當即縮手,心道:「那是什麼奇門內功?怎地半邊身子寒冷徹骨,半邊身子卻又燙若火炭?」

  正沒理會處,忽見幫主身子縮成一團,從岩石上滾了下來,幾下痙攣,就此抱頭不動。

  貝海石驚呼:「幫主,幫主!」探他鼻息,幸喜尚有呼吸,只是氣若遊絲,顯然隨時都會斷絕。

  貝海石皺起眉頭縱聲一嘯,將石幫主身子扶起,倚在岩石之上。

  過不多時,幫中眾人先後到來,見到幫主臉上忽而紅如中酒,忽而青若凍僵,身子不住顫抖,無不失色。

  各人眼光中充滿疑慮,都向貝海石投去。

  貝海石道:「幫主顯是在修習一種上乘內功,是否走火,本座一時也難以決斷。此事體大,請眾兄弟共同出個主意。」

  各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均想:「你貝大夫沒了主意,咱們還能有什麼高見?」

  霎時之間,誰也沒有話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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