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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七


  ▼第一三二回 束手就擒

  但聽得清風動樹,蟲聲應和,此外更無異狀。段譽猛抬頭間,忽見兩條柱子上雕刻著一副對聯,上聯道:「春溝水動茶花( )」下聯道:「夏谷( )生荔枝紅」。每一句聯語中都缺了一字。再細看時,那對聯乃是以手指運力在柱上所書,當真是入木三分。段譽正凝視間,鍾靈道:「這裏也有字!」段譽側過頭去,只見左首一塊木材上也刻著兩行字:「青裙玉( )如相識,九( )茶花滿路開。」顯然也是以手指在木上所書,先前眾人在堂上吃飯,燈火極暗,這些字誰都沒見到,此刻一共點了四盞油燈,暗處的刻字才顯了出來。

  段譽道:「我一路填字到此,是禍是福,那也不去說他,且看對方到底有何計較。」當即伸手出去,但聽得嗤嗤聲響,已在對聯的花字下寫了個「白」字,在谷字下寫了個「雲」字,變成「春溝水動茶花白,夏谷雲生荔枝紅」一副完整的對聯。他內力深厚,指力到處,木屑紛紛而落,鍾靈拍手笑道:「早知如此,你用手指在木頭上劃幾劃,就有了木屑,卻不用咱們忙了這一陣啦。」只見他又在那邊填上了缺字,口中低吟:「青裙玉面如相識,九月茶花滿路開。」一面搖頭擺腦的吟詩,一面斜眼瞧著,玉燕俏臉生霞,將頭轉了開去。

  鍾靈道:「這些木材是甚麼樹上來的,可香得緊!」各人嗅了幾下,都覺從段譽手指劃破的刻痕之中透出來極馥郁的花香,似桂花不是桂花,似玫瑰又不是玫瑰。段譽剛說得一聲:「好香!」便覺那香氣越來越濃,聞後心意舒服,精神為之一爽。朱丹臣驀地變色道:「不對,這香氣只怕有毒,大家塞住了鼻孔。」眾人給他一言提醒,急忙或取手帕,或以衣袖,按住了口鼻,但這時早已將香氣吸入了不少,若有毒氣該當頭暈目眩,心頭煩惡,豈知竟沒有半點不舒服的感覺。

  過了半晌,各人呼吸不暢,忍不住張口呼吸,香氣自口傳入鼻中,仍是絕無異狀。當下各人慢慢將按住口鼻的手放開了。鍾靈道:「這種香木真好,咱們帶幾根回去。」一言未畢,各人耳中都聽到一陣嗡嗡的聲音。

  朱丹臣又是一驚,道:「毒發了,我耳朵中有怪聲。」巴天石道:「我也有。」木婉清卻道:「這不是耳中怪聲,好像是有一大群蜜蜂飛來。」果然那嗡嗡之聲越來越響,似有千千萬萬蜜蜂從四面八方飛來。眾人一聽到這怪聲,臉上都是一般難以形容的神情,蜜蜂本來並不可怕,但如此巨大的聲響,卻是從來沒聽到過,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蜜蜂。

  霎時之間,各人都獃住了,不知如何才好。但聽那嗡嗡之聲漸響漸近,就像是無數妖魔鬼怪嘯聲大作,飛舞前來噬人一般。鍾靈抓住了木婉清的手臂,玉燕緊緊握住了段譽的手。六顆心怦怦大跳,各人均知暗中有敵人隱伏,但萬萬料不到敵人來攻之前,竟會發出如此可怖的嘯聲。突然間啪的一聲,一件細小的東西撞上了木屋外的板壁,跟著啪啪啪啪的響聲不絕,不知有多少東西撞將上來。

  木婉清和鍾靈齊聲叫道:「是蜜蜂!」巴天石搶過去關窗,忽聽得屋外馬匹長聲悲嘶,狂叫亂跳,鍾靈道:「蜜蜂在刺馬!」朱丹臣道:「我去割斷韁繩,讓馬自行逃生!」嗤的一聲撕下了長袍衣襟,裹在頭上,左手剛拉開板門,外面一陣風捲進,成千成萬的蜜蜂衝進屋來。鍾靈和王玉燕齊聲尖叫。

  巴天石將朱丹臣身子一拉,膝蓋一頂,撞上了板門,但滿屋已都是蜜蜂。這些蜜蜂一進屋子,便分向各人刺去,一剎那間,每個人頭上、手上、臉上,都給蜜蜂刺了七八下、十來下不等。朱丹臣張開折扇亂撥。巴天石撕下衣襟,猛力撲打。段譽、木婉清、王玉燕、鍾靈四人也是忍痛撲打。

  巴天石、朱丹臣、段譽、木婉清四人出手之際,都是運足了功力,過不多時,屋中蜜蜂只剩下了二三十隻,但說也奇怪,這些蜜蜂竟如是飛蛾撲火一般,仍是奮不顧身的向各人亂撲亂刺,又過半晌,各人才將屋內蜜蜂打完。鍾靈和王玉燕都是痛得眼淚汪汪,耳聽得啪啪之聲,密如驟雨,不知有幾千頭蜜蜂在向木屋衝擊,各人都是駭然變色。一時不及理會身上疼痛,急忙撕下衣襟、衣袖,將木屋的各處空隙塞好。巴天石算得是見多識廣了,但這般蜜蜂齊集的情景,別說沒有見過,連聽也從來沒聽說過。

  六個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但見每個人臉上都是紅一塊,腫一塊,模樣極是狼狽。段譽道:「幸好這裏有處木屋又可以容身,倘若是在曠野之地,這千千萬萬野蜂齊來叮人,那只有死給他們看了。」

  木婉清道:「這野蜂是敵人驅來的,他們豈能就此罷休?難道不會打破木屋?」鍾靈驚呼一聲,道:「姊姊,你——你說他們會打破這木屋?」木婉清尚未回答,只聽頭頂砰的一聲響,一塊大石落在屋頂。屋頂樑上咯咯咯的響了幾下,幸好沒破。但咯咯之聲方過,兩塊大石穿破屋頂落了下來。屋中油燈熄滅。段譽忙將玉燕抱在懷裏,護住她的頭臉。但聽得嗡嗡之聲震耳欲聲,各人均知再行撲打也是枉然,只有將衣襟翻起,蓋住了臉孔。霎時間手上、腳上、臂上、腿上萬針攢刺,過得一會,六個人一齊暈倒,人事不知。

  段譽食過朱蛤,本來百毒不侵,但這蜜蜂係人為餵養,尾針上所具的不是蜂毒而是麻藥,給幾百頭蜜蜂刺過之後,還是暈倒。不過他畢竟內力深厚,六人中第一個醒來。一恢復知覺,伸手一摸之間,摸了個空,玉燕已不在懷中。他睜眼來,漆黑一團,原來雙手雙腳已被人用繩索牢牢縛住,眼睛也給人用黑布蒙上了,口中給塞了個大麻核,呼吸都甚不便,更別提說話,只覺給蜜蜂刺過之處仍是疼痛異常,又覺身子是坐在地下,到底是何處,距暈去有多少時候,全然不知。

  正茫然無措之際,忽聽得一個女子厲聲說道:「我化了這麼多心思,要捉拿大理姓段的老狗,你怎麼捉了這隻小狗來?」段譽只覺這聲音好熟,一時卻記不起是誰。又聽得一個極蒼老的婦人聲音道:「婢子一切依小姐吩咐,沒半點差池。」那女子說道:「哼,我瞧這中間定然有些古怪。那老狗從西夏南下,沿大路經西川而來,為甚麼突然折而向東?咱們在途中安排的那些藥酒都教這小狗吃了?」

  段譽心知她口中所說的「老狗」,是指自己父親段正淳,所謂「小狗」,當然便是自己了。這女子和老婦說話之聲,似是隔了一重板壁,當是在鄰室之中。只聽那老婦道:「婢子全依小姐的囑咐行事。段王爺折而向東,似乎和那姓秦和姓阮的婢子有關。」那女子怒道:「你——你還叫他做段王爺?」那老婦道:「是,從前——小姐要我叫他段公子,他現下年紀大了——」那女子喝道:「不許你再說。」

  那老婦道:「是。」那女子輕輕嘆了口氣,道:「他——他現下年紀大了——」段譽聽得,心道:「我道是誰?原來又是爹爹的一個老相好。她找爹爹的晦氣,只不過是爭風吃醋。是了,她安排下毒峰之計想擒住爹爹,以及秦姨、阮姨,卻教我們吃這個苦頭。既是如此,對我們也決計不會驟下毒手。但這位阿姨是誰呢?我一定聽過他說話的。」只聽那女子又道:「咱們各處客店、山莊中所懸字畫的缺字缺筆,你說這小狗都填對了?我可不信,怎麼那老狗唸熟的字句,小狗也記熟在胸?當真便這麼巧?」

  那老婦道:「老子唸熟的詩句,兒子記在心裏,又有甚麼稀奇?」那女子怒道:「這賤婢就會生這樣聰明的兒子?我又不信。」段譽聽她辱及自己母親,不禁大怒,忍不住便要出言斥責,但口唇一動,便碰到了嘴裏的麻核,卻那裏說得出聲來?只聽那老婦勸道:「小姐,事情過去這麼久了,你何必還老是放在心上?何況對不起你的是段公子,又不是他兒子?你——你——還是饒了這年青人罷。咱們『醉人蜂』給他吃的苦頭,也夠他受了。」

  那女子尖叫道:「你說叫我饒了這姓段的小子?哼哼,我把他千刀出剮,才饒了他。」

  段譽心想:「爹爹得罪了你,又不是我得罪你,為甚麼你這般恨我?那些蜜蜂原來叫作『醉人蜂』,不知她從何處找來這許多蜜蜂,只是追著我們叮?這女子到底是誰?不會是婉妹的媽媽,也不會是鍾夫人,阮姨的聲音還清脆得多。」

  忽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叫道:「姑媽,侄兒叩見。」段譽大吃一驚,心中一個疑團立時解開,說話的男子正是慕容復,他稱之為姑媽,自然便是姑蘇曼陀山莊的王夫人,此便是玉燕的母親,自己的未來岳母了。霎時之間,段譽心中便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,亂成一片,當時在曼陀山莊的情景一幕幕的湧上心頭。

  茶花又名曼陀羅花,天下以大理所植最為著名。姑蘇茶花並不甚佳,曼陀山莊種了不少茶花,不但名種甚少,而且種植不得其法,不是花朵極小,便是枯萎凋謝。但她這座莊子為甚麼偏偏取一個「曼陀山莊」?莊中除了山茶之外,不種別種花卉,又是甚麼緣故?曼陀山莊的規矩,凡是有男子擅自進莊,便要砍去雙足。那王夫人更道:「只要是大理人,或者是段姓的,撞到了我便得活埋。」

  那外號叫作「怒江王」的秦元尊不知如何給王夫人擒住了,他不是大理人,只因家鄉離大理不過四百餘里,也便將之活埋。

  那王夫人捉了一個少年男子來,命他回去即刻殺了家中結髮妻子,以三書六禮,把外面私下結識的苗姑娘娶來為妻。那男子不答應,王夫人就要殺他,非要他答應不可。

  段譽記得當時王夫人吩咐手下婢女:「你押送他回姑蘇城裏,親眼瞧著他殺了自己的妻子,和苗姑娘成親,這才回來。」那公子求道:「拙荊和你無怨無恨,你又不識得苗姑娘,何以如此幫她,逼我殺妻另娶?」

  那時王夫人答道:「你既有了妻子,就不該再去糾纏別的閨女。既是花言巧語將人家騙下了,那就非得娶她為妻不可。」據她言道,單是婢女小翠一人,便曾在常熟、丹陽、無錫、嘉興等地辦過七起同樣的案子,小蘭、小詩她們也各有辦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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