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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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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一三零回 三個問題 豈知那宮女身形裊娜,娉娉婷婷的從澗上凌空走了過去。眾人詫異之下,均想澗上必有鐵索之類可資踏足,否則絕無凌空步虛之理,凝目一看,果見有一條極細的鋼絲從此岸通到彼岸,橫架澗上。只是鋼絲既細,又是黑黝黝地與溪澗一般顏色,黑夜中匯於火光照射不到之所,還真難發見。來人雖然眼見溪澗頗深,若是失足掉將下去,縱無性命之憂,也必狼狽萬分,但這些人前來西夏求親或是護駕,個個武功頗具根底,當即有人施展輕功,從鋼絲上踏向對岸。段譽武功不行,那「凌波微步」的輕功卻是練得甚為純熟,巴天石攜住他手,輕輕一帶,兩人便即走了過去。其實此刻段譽得了鳩摩智的內力後,輕功早已在巴天石之上,只是兩人均不自知而已。 眾人一一走過,那宮女不知在甚麼岩石旁的機括上一按,只聽得颼的一聲,那鋼絲登時縮入了草叢之中,不知去向。眾人更是心驚,都想這深澗頗難飛越,莫非西夏國果然是不懷好意?否則公主的深閨之中,何以會有這機關?當下各人暗自提防,卻是誰也不加叫破。有的人暗暗懊悔:「怎地我這樣蠢,進宮時卻不帶兵刃暗器?」 那宮女收了鋼絲,說道:「請眾位到這裏來。」眾人隨著她穿過一大片竹林,來到一個山洞門之前。那宮女敲了幾下,山洞門打開,那宮女說道:「請!」當先走了進去。巴天石悄悄對朱丹臣道:「怎樣?」朱丹臣心中也是拿捏不定,不知是否該勸段譽留下,不去冒這個大險,但若是不進山洞,當然絕無雀屏中選之望。兩人正躊躇間,段譽已和蕭峰並肩走了進去,巴朱二人雙手一握,當即跟進。 在山洞中又穿過一條甬道,眼前陡然一亮,眾人發現已身處一座大廳堂中。這廳堂比之先前喝茶的所在大了二倍有餘,顯然本是山峰中一個天然洞穴,再加上無數人工修飾而成。廳壁打磨得十分光滑,到處掛滿了字畫。一般山洞都有濕氣水滴,這所在卻是乾燥異常,字畫掛住壁間,全無受潮之象。堂側放著一張紫檀木的大書桌,桌上文房四寶,碑帖古玩,更有幾座書架,三四張石凳、石几。 只聽那宮女道:「這裏便是公主殿下的內書房,請眾位隨意觀賞書畫。」眾人見這廳堂的模樣和陳設極是詭異,空空蕩蕩,更無半分脂粉氣息,居然便是公主的書房,都是大感驚奇。但此處有書籍字畫,可也不假。這些人九成是糾糾武夫,能識字的已屬不易,那懂得甚麼字畫?蕭峰、虛竹武功雖高,於文學一道,卻是一竅不通,兩個人並肩往地下一坐,留神觀看旁人的動靜。蕭峰的見識經歷比虛竹高出百倍,他臉上似是漠不關心,對壁上掛著的書法圖畫感到索然無味、毫不起勁的樣子,其實眼光始終不離那宮女的左右。他知此女是眾人的關鍵,若是西夏國暗中伏有狡計,定是由這驕小靦腆的宮女發動。此時的蕭峰便如一頭在暗中窺伺獵物的豹子,雖然全無動靜,實則每一片筋肉都是鼓足了精神,一見微有變故之兆,立即撲向宮女,先將她制住再說,絕不讓她有脫身的餘裕。 段譽、朱丹臣、慕容復、公冶乾等數人腹中頗有墨水,當即走到壁前去觀看字畫。鄧百川心細,卻去畫架上觀看名畫,巴天石則假裝觀賞字畫,實則在細看牆壁、尾角,查察有無機關或出路,只有包不同信口雌黃,對壁間字畫大加譏彈,不是說這幅圖畫欠佳,便說那幅書法筆力不足。西夏雖是僻處邊垂,立國年淺,宮中所藏字畫不能與大宋、大遼相比,但帝王之家,搜羅起來終究比常人容易得多。公主書房中頗有一些晉人唐人的法書、北宋南宋的繪畫,卻給包不同說得一錢不值。 其時蘇黃米蔡四家法書流播天下,西夏宮中也頗收買了一些蘇東坡、黃山谷的字跡,但在包不同的口中,不但蘇黃米蔡平平無奇,即令是鍾王褚歐,也都不在他眼下。那宮女聽他大言不慚的胡亂批評,不由得驚奇萬分,走將過去,輕聲說道:「包先生,這些字真是寫得不好麼?公主殿下卻說寫得極好呢!」 包不同道:「公主殿下僻處西夏,沒見過咱們中原真正大名士大才子的書法,以後須當到中原走走,以廣見聞。小妹子,你也當隨伴公主殿下去中原玩玩,才不致孤陋寡聞。」那宮女點頭稱是。 段譽將牆上字畫一幅幅的瞧將過去,突然見到一幅古裝仕女圖,不由得吃了一驚,「咦」的一聲。原來圖中的美女正與玉燕容貌一模一樣,但見左手持針,右手拈線,正坐在窗邊穿針,膝上放了一塊絲緞,正是繡花的情狀。段譽忍不住叫道:「二哥,你過來瞧瞧。」 虛竹應聲走近,一看之下,也是大為詫異,心想王姑娘的畫像在這裏又出現一幅,與師父給我的那幅畫像,圖中人物相貌無別,只是姿式不同。段譽越想越奇,忍不住將手伸去摸那幅圖畫,手指碰到牆壁,只覺牆上刻了許多陰陽線條,湊近一看,原來壁上刻了許許多多人形,有的打坐,有的騰躍,姿勢千奇百怪。這些人形大都是圍在一個個圓圈之中,圖旁多半注著一些天干地支和數目字。 虛竹一眼便認了出來,這些圓形與靈鷲宮石室壁上所刻的圖形大同小異,知道是武功的上乘訣竅,倘若內力修為不到,看得著迷,重則走火入魔,輕則昏迷不醒。那日梅蘭竹菊四姝,便因觀看石壁圖形而摔倒受傷。虛竹怕段譽受損,忙道:「三弟,這種圖形看不得。」段譽道:「為甚麼?」虛竹低聲道:「這是極高深的武學,倘若習之不得其法,有損無益。」 段譽對武功原無興趣,聽到又是甚麼武學,當即轉開眼光,又去觀看那幅「茜窗刺繡圖」。這幾天來他和玉燕親暱異常,對她面上纖細之處,都是瞧得清清楚楚,牢記在心,再細看那圖時,便辨出畫中人和玉燕之間的差異來。那畫中人身形較為豐滿,眉目間略帶英爽之氣,不似玉燕那麼溫文婉孌,年紀顯然也此玉燕大了三四歲。包不同口中在胡說八道,對段譽和虛竹的一舉一動,一言一語卻是絲毫沒有放過,聽虛竹說壁上圖形乃高深的武學,當即嗤之以鼻,說道:「甚麼高深武學?小和尚又來騙人。」凝目便去看那圖形。那宮女道:「包先生,這些圖形看不得的。公主殿下說過,功夫若是不到,觀之有害無益。」 包不同道:「功夫若是到了呢?那便有益無損了,是不是?我的功夫是已經到了的。」他本不過爭強好勝,倒也無偷窺武學秘奧之心,不料只看了一個圓圈中人像的姿式,便覺千變萬化,捉摸不定,忍不住伸手抬足,跟著圖形學了起來。片刻間便有旁人注意到了他的怪狀,跟著發現壁上有圖。只聽得這邊有人說道:「咦,這裏有圖形。」那邊廂也有人說道:「這裏也有圖形。」 各人紛紛揭開壁上的字畫,觀看到在壁上的人形圖像,只瞧得一會,便都手舞足蹈起來。虛竹暗暗心驚,忙奔到蕭峰身邊,說道:「大哥,這些圖形是看不得的,再看下去,只怕人人要受重傷,若是有人癲狂,更要大亂。」蕭峰大喝道:「大家別看壁上的圖形,咱們身入險地,快快聚攏商議。」 他一喝之下有幾人回過頭來,應命聚攏,可是壁上圖形實在誘力太強,每一個人任意看到一個圖形,略一思索,便覺圖中的姿式確可解答自己長期來苦思不得的許多難題,但這姿式到底如何,卻又朦朦朧朧,捉摸不定,忍不住要用心加以鑽研。蕭峰一見到這許多人臉上似癡似狂的著迷神態,雖然向來膽大,卻也不禁心中暗自惶悚。 忽聽得有人「啊」的一聲呼叫,轉了幾個圈子,撲地摔倒。又有一人喉間發出低聲,撲向石壁亂抓亂爬,似是要將壁上的圖形挖將下來。蕭峰知道若不能制止各人觀看圖形,時刻稍久,那便釀成重大災禍,一凝思間,已有計較,伸手出去,一把抓住一張椅子之背,喀的一聲,拗下了一截,在雙掌間微一搓磨,已成碎片,當即揚手擲出,但聽得嗤嗤之聲不絕,一下響聲過去,室中的油燈或是燭火上便熄了一頭火光,數十下響聲後,燈火盡熄,各人眼前一片漆黑。黑暗之中,唯聞各人的喘息聲音,有人低呼:「好險,好險!」 蕭峰朗聲說道:「眾位請在原地就坐,不可隨意走動,以免誤蹈屋中機關。壁上圖形惑人心神,更是不可伸手去摸,自陷禍害。」他說話前本有人伸手去摸壁上的圖形線刻,一聽之下,才強自收攝心神。蕭峰低聲說道:「得罪莫怪!快請開了石門,放大夥兒出去。」原來他在射熄油燈之前,一個箭步竄出,抓住了那宮女的手腕,那宮女武功亦自不弱,一驚之下,左手便打。蕭峰順手滅了油燈,將她左手一並握住。那宮女又驚又羞,一動也不敢動,聽蕭峰這麼說便道:「你——你別抓住我手。」蕭峰放開她手腕,雖在黑暗之中,料想聽聲辨形,也不怕她有甚麼花樣。 那宮女道:「我對包先生說過,這些圖形是看不得的,功夫若是不到,觀之有損無益。他卻偏偏要看。」包不同坐在地下,但覺頭痛甚劇,心神恍惚,胸間說不出的難過,似欲一嘔,勉強提起精神道:「你叫我看,我就不看;你不叫我看,我偏偏要看。」 蕭峰尋思:「這宮女果是曾勸人不可觀看壁上的圖形,倒不似有意加害。這位西夏公主邀我們到這裏,到底有何用意?」 正尋思間,忽然鼻中聞到一陣極幽雅,極清淡的香氣,蕭峰吃了一驚,急忙伸手按住鼻子,記得當年丐幫幫眾就是被西夏的一品堂中人物以迷香迷倒,體內內息略一運轉,幸喜並無窒礙,只聽得一個少女聲音鶯鶯嚦嚦的說道:「文儀公主殿下駕到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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