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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八


  游坦之方在慶幸丁春秋懸空跌出,又聽得阿紫催促下手,忙道:「阿紫,窮寇勿追,由他去罷!這——星宿派掌門之位,自然是由你來當了。」阿紫大聲道:「丁春秋,你聽到了沒有?由今日起,我便是星宿派的掌門人。」丁春秋怒道:「你是甚麼東西,也配當星宿派的掌門人?」阿紫「哈哈」一笑,道:「你已被王公子打敗,還好意思硬霸著掌門人的位置,不怕天下人恥笑麼?」丁春秋道:「你假借外人之力,乃是本派叛徒,還敢妄稱掌門人?」

  阿紫又是一笑,道:「我和王公子是甚麼交情,你應該看出來,他可不是外人。我們立即起程到星宿海去,星宿弟子看再有敢認你作掌門的便立時處死,改奉我作掌門的自然賞賜有加。你僭稱掌門,我問你,星宿重寶碧玉王鼎卻在誰的手中?」阿紫口齒伶俐,丁春秋平時愛聽她的奉承,此時卻被她逼得啞口無言。

  丁春秋出聲不得,阿紫便更是理直氣壯,道:「丁春秋,快向掌門人見禮!若敢不遜,今日叫你難討公道。」丁春秋一驚,身形如風,又向後退出了兩步,厲聲道:「阿紫,你若落在我的手中,我要將你削皮、抽筋——」一句未曾講完,阿紫已「咯咯」一笑道:「你何妨多說幾句,你說甚麼,等你落在我手中時,我便照你所說的如法泡製。」丁春秋陡地住口,如今既打不過「王星天」,便是自己落在阿紫手中的可能居多,既已說了抽筋、剝皮兩種酷刑,怎敢再往下說去?阿紫哈哈大笑,心中得意之極,道:「丁春秋,我有好生之德,可以放你離去,但以後絕不許再提起星宿派三字,更不準你踏入星宿海百里之內,你卻要記住了。」

  丁春秋面色青白,卻還不肯輸口,道:「星宿老仙乃是星宿掌門,誰敢不認了?」阿紫淡淡地說道:「你已敗了,我才是星宿掌門。」丁春秋道:「放屁,我是星宿派正統掌門人,你是僭稱,誰來認你?」阿紫笑道:「說由你說,若是教我在星宿海附近撞到了你,小心你的老狗命。還不快滾,在這裏狂吠亂叫作甚?」兩人互爭自己是星宿派掌門人,但說來說去,如今是阿紫的實力居上,丁春秋氣得吹鬍子瞪眼,卻是無可奈何。他狠狠地瞪上了阿紫幾眼,在阿紫的譏笑聲中,一個轉身,向外疾奔而去。阿紫高興之至,大罵丁春秋一頓,並硬奪了星宿派掌門人之位,這可以說是她一生之中最得意的「傑作」了。她笑了好一會,才道:「王公子,王公子!」

  游坦之早已站了起來,當他聽得阿紫對丁春秋說「王公子怎算得是外人」之際,不覺心頭亂跳,輕飄飄的如同置身雲端一樣,只是怔怔地望著阿紫,竟未聽到阿紫的呼喚。他心中不斷的想,自己一生之中最大的痛苦乃是阿紫所賜,但最大的快活卻也是阿紫所予,世事之奇,當真變幻無方。阿紫連叫了七八聲,他才如夢乍醒,道:「阿紫,甚麼事?」阿紫撅起了朱唇,道:「你為甚麼不理我?」游坦之忙道:「阿紫,要我不理你,除非我死了。」

  阿紫笑道:「你武功那麼高,丁春秋果然給你打走了,我們要做的事情正多著,獃在這裏作甚麼?」丁春秋究竟為甚麼突然凌空跌出,游坦之直到如今仍然不明白,他一聽到阿紫的話,不由心驚肉跳,道:「又——又要作甚麼?」阿紫道:「去找丐幫的長老奪打狗棒啊,難道你忘了麼?我得了打狗棒去見姐夫,姐夫已是遼國南院大王,不會再稀罕這丐幫之位,說不定他一高興,要不然我略施小計,他就將打狗棒送了給我,我便可兼任丐幫的幫主了!」她說到這裏,開心地笑了起來。

  游坦之獃了片刻,道:「好,我們就去!」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,反正阿紫目不能視,引著她向荒無人煙的地方走去,她也未必知道相。不像對付丁春秋,她可以放信號把他引來。阿紫只當游坦之已經答應,這件事還未辦成,她又已在動下一件古怪主意的腦筋了。她人極聰明,這時已覺出對方對自己言聽計從,不論自己要做甚麼,都不會拒絕。她心中高興,覺得比諸和蕭峰在一起時有趣得多。而且,蕭峰是她的姐夫,游坦之在她的心中卻是一個風流瀟灑的年輕公子,她心底生出了一股從來未曾有過的柔情蜜意,心頭甜絲絲地十分受用,把眼前的痛苦盡皆忘了。

  游坦之引著阿紫向前走去,不多久,便經過了一個鎮甸。兩人走在大街之上,便聽得途人不斷地發出驚嘆之聲,道:「看這個人!」「看他的樣子?」「啊呀,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樣的人!」阿紫聽了,心中更是歡喜,只當人人都在稱讚自己身邊的人英俊不凡。游坦之心中明白,只是低著頭疾行。

  阿紫洋洋得意地走著,忽然想起道:「我們要各處去尋找丐幫的長老們,牲口是少不得的,這鎮甸像是很大,正可在此選買兩匹好馬。」游坦之連聲答應,引著她找到了一家牲口行。牲口行中的人見游坦之臉上這等模樣,早已嚇得獃了,眼看他牽走了兩匹好馬,腿兒發軟,口唇哆嗦,竟是不敢計較。兩人上了馬,阿紫笑道:「王公子,你所到之處,那些人見了你都連話也說不出來,可知你一定長得氣勢懾人。」游坦之苦笑道:「我也不是有心嚇唬人。阿紫,你和我在一起可覺得害怕?」

  阿紫道:「那可說不定,或者我見到了你也會害怕的。」游坦之吃了一驚,忙道:「不會的,不會的!」但轉念一想,阿紫雙目已盲,自然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真面目,這才放下心來。兩人出了鎮外,並轡向西行去。游坦之有心避人耳目,專撿沒有人煙的地方走去,所到之處,越來越是荒涼。兩人都覺稱心如意,一路上有說有笑,倒也不覺寂寞。那幾天,可以說是游坦之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刻了。過了七八天,也不知來到了甚麼地方,向前看去,只見高山連綿,人煙絕跡。

  阿紫開始有些不耐煩起來,道:「我們是在甚麼地方啊?怎的一點人聲也聽不到?」游坦之道:「前面便是一個大鎮了,只不過——天色已晚,只怕等我們趕到鎮上時家家都已睡靜,也沒有甚麼好玩之處了。」阿紫秀眉策蹙,道:「怎的一連經過了幾個大鎮市,全是恰在晚間?你究竟為甚麼要騙我?」游坦之變色道:「我騙你,我怎麼會騙你?只是確實湊巧了些。」

  阿紫撅著嘴,道:「你看,已經好幾天了,不要說未曾遇上丐幫中人,連人聲也聽不到,你叫我怎麼回遼國南京去見我姐夫?」游坦之獃了一獃,道:「阿紫,你——想要回遼國南京去?」阿紫一揚頭,道:「當然,我是遼國的端福郡主,我姐夫是南院大王,你若是見了我姐夫,一定也可以弄一個甚麼大王做做,有甚麼不好?」

  游坦之想起自己在南院大王府中那一段苦難的經歷,像是又回到了往日的噩夢之中,連聲音也不免有些發顫,道:「我不想做甚麼大王。阿紫,你不是說願意和我在一起麼?我們兩人找一個人跡不到的去處,快快樂樂的過日子,豈不是連神仙也不如麼?」阿紫連連搖手道:「不好,不好。若是只有我們兩個人,誰又知道我結識了你這樣一個有本事的朋友?悶了又拿甚麼來消遣?又怎能天下知名?」游坦之苦笑道:「阿紫,你——」

  阿紫搖頭道:「你別說了,連南院大王府中那麼多玩意兒,我還住厭了呢!你說前面有鎮市,快趕去打聽一下我們身在何處。我會告訴你,我們下一站上那兒去玩。」游坦之暗暗嘆了一口氣,他本來想帶阿紫離開中原,到人跡罕至的地方,讓她漸漸定下心來,兩人長相廝守,再也不理武林之中的爭鬥殘殺。但那究竟只是游坦之的一廂情願,阿紫的名利心如此之重,看來還有不少是非。

  游坦之無法可施,只得含糊答應,又策馬向前走去。阿紫越來越是不耐煩,大聲道:「怎的還沒有到?我們像是在山中行走呀?」游坦之支吾道:「過了山,就有鎮市了。」

  阿紫埋怨道:「你也真是,帶我到這樣荒涼的地方來作甚?」正在說著,忽聽得一陣笛聲傳來,這笛聲似斷似續,忽尖忽沉,聽來甚是詭異。游坦之待要避開笛聲的來處,卻因正好置身在一道峽谷之中,只有向前去的一條路,若是向後退回,必定惹得阿紫生疑,只得硬著頭皮向前走去。這笛聲漸漸傳近,阿紫十分高興,道:「接近鎮市,果然不同,這吹笛的是甚麼人?可是有蛇群游近?」阿紫慣於擺弄毒物,這時笛聲中夾雜著「嗤嗤」之聲,她一聽便知是有蛇群游近。游坦之定睛向前看去,只見兩條五花斑斕的大蛇向前迅速游來,在蛇背之上卻站著一人。

  這兩條蛇都有手臂粗細,長達丈許,兩蛇並行而來。站在蛇身上的那人一隻腳踏著了一條蛇,如同踏雪撬一般向前滑來。難得蛇身這樣滑,他卻能站得穩的,手中還持住一枝短笛吹奏著。游坦之看得心中大奇,道:「阿紫,有奇景看了。」阿紫忙道:「甚麼奇景?快說給我聽。」游坦之道:「一個人——是一個骨瘦如柴的胡僧,兩隻腳踏在兩條蛇身上,向這裏游了過來。」

  阿紫甚麼古怪的玩意兒都曾玩過,這踏蛇而行卻是未曾一試,忙道:「那你快將這兩條蛇搶了過來,我們踏蛇而行,豈不是比騎馬好玩得多麼?」游游坦之料不到她會想出如此古怪的主意來,不禁心中躊躇,深悔失言。正在他不知如何應對時,兩條大蛇已到了近前,蛇上的胡僧一聲尖嘯,兩條大蛇便停了下來,那胡僧翻著眼望向游坦之和阿紫兩人。游坦之見那胡僧臉色如鐵,頭如骷髏,雙眼卻炯炯生光,不禁感到一陣寒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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