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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四


  ▼第八十四回 棋局奧秘

  只聽得嗤的一聲響,一粒白色物事盤旋而上天空,跟著直線落下,不偏不倚的跌在「去」位的四五路上,只因這白子成螺旋形上升,到底發自何處,誰都難以確定,但這白子彎彎曲曲的升上天空之後,落下來仍有如此準頭,這份暗器功夫,實在是驚人之至了。旁觀眾人心下欽佩,齊聲喝采。眾人采聲未歇,只聽得松樹枝葉之間傳出一個清朗的聲音:「慕容公子暗器神技,果真天下獨步,佩服佩服。」

  王玉燕聽到「慕容公子」四字,叫道:「表哥,你在這裏麼?」突然之間,棋局旁多了一人,這人身穿灰布僧袍,神光瑩然,寶相莊嚴,臉上微微含笑,竟沒看到他如何從松樹間躍下,段譽吃了一驚,心道:「鳩摩智這魔頭又來了!」只見他雙手合十,向蘇星河、丁春秋和玄難各行一禮,伸手從盒子中拈起一粒黑子,便下在棋局之上。

  王玉燕臉上微微一紅,終於下了決心,移動腳步,奔向右首的松樹與大石後找尋慕容公子,口中叫道:「表哥,表哥,你在那裏?」段譽心中悵然若喪,說不出的難過。猛聽得王玉燕一聲歡呼,叫道:「你怎麼不答我?」跟著從一株松樹之後,轉了兩個人出來。一個一身淡黃衣衫,正是王玉燕。她和一個青年公子攜手,緩步而行。那青年公子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,也是穿的黃衫,只是顏色較深,腰懸長劍,走路微塵不起,瀟灑閒雅,臉色微見蒼白,那神情舉止,又是英俊,又是華貴。

  段譽今日一見慕容復的容顏,心中更是冷了半截:「人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龍鳳,果然是名不虛傳。王姑娘對他如此傾慕,唉,我一生一世,命中是注定要受苦受難了。」他心下自怨自艾,自嘆自傷,不願抬頭去看王玉燕的神色,但終於忍不住又偷偷瞧了她一眼。只見王玉燕容光煥發,似乎全身都要笑了出來,從未見過她如此歡喜。段譽又想:「她心中根本從來就沒有我這個人在,只有見了她表哥,她才真正的高興。」那慕容復和眾人點了頭,便拈白子下在棋局之中。鳩摩智微微一笑,道:「慕容公子,你武功雖強,這弈道只怕也是平常。」說著下了一枚黑子。慕容復道:「未必便輸於你。」說著下了一枚白子。

  這時鄧百川、公冶乾、包不同、風波惡等諸人見慕容復到來,早已紛紛聚在他的身邊。慕容復對這局棋凝思已久,自信已想了解法,可是鳩摩智這一著著法,卻是大出自己意料之外,本來籌劃好的全盤計謀,盡數落空,須得從頭想起。他全神貫注的思考,對鄧百川諸人的禮敬只是微一點頭相答。過了良久,慕容復才又下一子。鳩摩智運思極快,跟著便下。一快一慢,下了二十餘子時,鳩摩智哈哈大笑,道:「慕容公子,咱們一拍兩散!」慕容復怒道:「你這麼瞎搗亂!自己還不是沒能解開?」鳩摩智笑道:「這個棋局原本是世上無人能解,乃是用來作弄人的,小僧有自知之明,不想多耗心血於無益之事。慕容公子,你連我在邊角上的糾纏也擺脫不了,還想逐鹿中原麼?」

  慕容復心頭一震,覺得他說話語帶雙關,一時之間百感交集,心頭反來覆去只是想著他那兩句話:「你連我在邊角上的糾纏也擺脫不了,還想逐鹿中原麼?」眼前漸漸模糊,棋局上的白子黑子,似乎都化作了將官士卒,東一圈人馬,西一塊陣營,你圍住我,我圍住你,糾纏不清的廝殺。慕容復眼睜睜見到自己大燕國的兵馬被敵人因住了,左衝右突,始終殺不出重圍。他盡心竭力,卻不能將兵馬帶將出去,心中越來越是焦急:「我大燕天命已盡,終究是難以復國,數世來的圖謀,最後化作一場春夢!時也命也,夫復何言?」突然間大叫一聲,拔劍便往頸中刎去。

  當慕容復獃立不語,神色不定之際,王玉燕和段譽、鄧百川、公冶乾等都是目不轉睛的凝視著他。慕容復居然會忽地拔劍自刎,這一著誰都料想不到,鄧百川等一齊擒上欲待解救,但功力已失,終是慢了一步。段譽食指點出,叫道:「不可如此!」只聽得「嗤」的一聲,慕容復手中長劍一晃,噹的一聲,掉在地下。鳩摩智笑道:「段公子,好一招六脈神劍!」

  慕容復長劍脫手,一驚之下,才從幻境中醒了過來。王玉燕拉著他手,連連搖晃,哭道:「表哥,表哥!解不開棋局,又打甚麼緊?你何苦自尋短見?」慕容復茫然道:「我怎麼了?」玉燕道:「幸虧段公子打落了你手中的長劍,否則——否則——」公冶乾道:「公子,這棋局迷人心魄,看來其中含有幻術,公子不可再勞心思。」慕容復轉頭向著段譽,道:「閣下適才這一招,當真是六脈神劍的劍招麼?可惜我沒瞧見,閣下能否再試一招,使在下得以大開眼界。」段譽道:「你剛才沒瞧見?」慕容復臉有慚色,道:「在下一時之間心神迷糊,竟似著魔中邪一般。」包不同大叫一聲,道:「是了,定是這星宿老怪在旁施展邪法,公子,你千萬要小心了!」

  忽聽得遠處一個女子的聲音叫道:「春秋哥哥啊,我找得你好苦,你終於也來中原了,一定是為了我而來,我好歡喜!」這聲音幽幽忽忽的飄來,卻是十分清晰。段譽道:「啊,是『無惡不作』葉二娘!」丁春秋聽了這聲音,老臉顯得頗為尷尬,雙眼中迅速異常的閃過了一團殺氣。

  只聽葉二娘又叫道:「春秋好哥哥,你怎麼不回答我?難道你就這麼撇下我,不來睬我麼?」她叫喊的聲音雖是柔軟動聽,終究是語氣太過肉麻,令人聽著說不出的難受。包不同叫道:「好妹妹,我在這裏啊,我丁春秋想得你好苦!」只聽得另一個聲音說:「丁春秋在那邊,我可不去!」段譽心道:「啊,是我徒兒南海鱷神岳老三來了!」

  但聽葉二娘道:「怕甚麼?難道他還能吃了你?」南海鱷神道:「我每見他一次,總得生氣生上大半年,何必見他?」葉二娘道:「這次老大在這裏,你不用怕我的春秋哥哥。」南海鱷神道:「老大,你保不保駕?」段譽心道:「原來延慶太子也到了。我徒兒向來天不怕,地不怕,但對丁春秋卻怕得如此厲害,當真沒出息!」 只聽得一個聲音說道:「丁春秋又不是三頭六臂之人,我段延慶正要去會會他。」

  說話之間,山下走了四個人上來,當先一人是「無惡不作」葉二娘。第二個雙杖點地,一身青袍,正是「惡貫滿盈」段延慶。南海鱷神遠遠的跟在後面,走得極是勉強。段譽料想第四個定是「窮兇極惡」雲中鶴,那知卻是一個光頭和尚。待得四人走到近處,見那個人中等身材,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,雙目炯炯有神,只是面頰紅腫,僧袍撕得稀爛,額頭上滿是烏青,走路得一跛一拐,顯是給人打傷了,而且傷勢著實不輕。葉二娘越走越快,叫道:「好哥哥,你丰采依然,這一次,我可不放你走了。」說著向丁春秋奔近。

  眾人瞧了她這等妖媚的情狀,只道她一定是投身入懷,上前摟住丁春秋的脖子。那知葉二娘奔到丁春秋身前一丈之處,便即站定,笑道:「冤家,我要來和你親熱親熱,你惱不惱我?」丁春秋仍是一臉的道貌岸然,作全身仙風道骨、神聖不可侵犯之狀,咳嗽了一聲,道:「今日聰辯先生邀請當世高人,前來解棋。段先生,葉姑娘,岳兄數位惠然命駕,那是再好不過了。這一位是誰?」他眼望那個少年僧人,不識此人。卻見那僧人叫道:「師伯祖,你老人家也在這裏。」說著走到玄難身前,拜倒在地。

  玄難向那僧人瞧去,認得是本寺的第三代弟子,只是少林寺中第三代弟子一百餘人,玄難德高望重,極少與之談話,除了十餘名年紀較大,或是武功出類拔萃者之外,玄難多不記得他們的名字。這個青年僧人貌卻不出眾,技不驚人,玄難只記得他是本寺弟子,卻不知他的法名,說道:「你——你怎麼到這裏來了?」

  這僧人道:「弟子虛竹,奉師父之命,送一通書信到五台山清涼寺去,歸途上回到這三位施主。這位施主——」他指是葉二娘道:「抓住一個小兒,要挖他的心肝來吃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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