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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二


  ▼第八十回 函谷八友

  這時三輛大車和阿碧、慧字輩六僧均已到達。阿碧聽得有人哭弔薛神醫之聲,花容失色,道:「大哥,咱們當真恁地運氣不好。」鄧百川不語,跳下馬來,朗聲說道:「少林寺玄難大師率同友輩,有事特來相求薛神醫。」他隨口說話已是響若洪鐘,這一略提嗓門,更是遠遠的傳了出去。門內哭聲登止,過了一會,走出一男一女的兩個老人來,都是作傭僕打扮,臉上眼淚縱橫,兀自抽抽噎噎的哭得十分傷心。那老僕捶胸說道:「老爺是昨天下午故世的,你們——你們見他不到了。」

  玄難合十問道:「薛先生患甚麼疾病逝世?」那老僕道:「也不知是甚麼病,突然之間便咽了氣。老爺身子素來清健,年紀又不老,真正料想不到,真正料想不到。」玄難又道:「薛先生家中還有些甚麼人?」那老僕道:「沒有了,甚麼人都沒有了。」公冶乾和鄧百川對望了一眼,他們同時察覺,那老僕說這兩句話時,語氣有點兒言不由衷。玄難嘆道:「生死有命,既是如此,待咱們在老友靈前一拜。」

  那老僕道:「這個——這個——真是,是。」引著眾人,走進大門。公冶乾落後一步,低聲向鄧百川道:「大哥,我瞧這中間別有蹊蹺,這老僕很有點兒鬼鬼祟祟。」鄧百川點了點頭,隨著那老僕來到靈堂之上。只見這靈堂陳設得極是簡陋,諸物均不齊備,顯是倉卒間安排起來的,靈牌上寫著「薛公慕華之靈位」,幾個字卻是挺拔有力,出自飽學之士的手跡,絕非那老僕所能寫得出。公冶乾看在眼裏,也不說破,各人逐次在靈位前行過了禮。公冶乾一轉頭,見天井中兩根竹竿上曬著十幾件衣衫,有婦人的衫子,更有幾件男童女童的小衣服,心想:「薛神醫明明還有家眷,怎麼那老僕說甚麼人都沒有了?」當下也不說破。

  玄難道:「咱們從嵩山少林寺趕來,求薛先生治病,沒想到薛先生竟已仙逝。天色向晚,咱們今夜要在府上借宿一宵。」那老僕臉上大有難色,道:「這個——這個——嗯,嗯,好罷!諸位請在廳上坐一坐,待小人去安排做飯。」玄難道:「管家不必太過費心,粗飯素菜,這就是了。」那老僕道:「是,是!諸位請坐一坐,請坐一坐。」引著眾人來到外邊廳上,轉身入內。

  過了良久,那老僕也不來獻茶。玄難心道:「這老僕新遭主喪,自不免神魂顛倒。唉,玄痛師弟身中寒毒,卻不知如何才好?」眾人等了幾乎有半個時辰,那老僕和女僕始終影蹤不見。包不同早已焦躁起來,說道:「我去找口水喝。」阿碧道:「不!三哥,你坐著休息。我去幫那老人家燒水。」起身走向內堂,公冶乾生怕她受人暗算,道:「我陪你去。」兩人一直向後面走去。薛家房子著實不小,前後共有五進,但裏裏外外,竟是一個人影也無。兩人找到了廚房之中,連那老僕和女僕也都不知去向。公冶乾知道有異,快步回到廳上,說道:「這屋中情形不對,那薛神醫,只怕是假死。」玄難站起身來,奇道:「怎麼?」

  公冶乾道:「大師,我想去瞧瞧那口棺木。」身形一晃,便到了靈堂,伸手要去抬那棺材,突然心念一動,縮回雙手,從天井中竹桿上取下一件長衣,墊在手上。阿碧道:「你怕棺上有毒?」公冶乾道:「人心難測,不可不防。」運勁一提棺木,只覺那口棺木十分沉重,裏面裝的決計不是死人,說道:「薛神醫果然是假死。」風波惡唰的一聲,拔出單刀,道:「撬開棺蓋來瞧瞧。」公冶乾道:「此人號稱神醫,定然擅用毒藥,四弟,可要小心了。」風波惡道:「我理會得。」將單刀刀尖插入棺蓋縫中,向上扳動,只聽得軋軋聲響,棺蓋慢慢掀起,風波惡閉住呼吸,生怕棺中飄出毒粉。

  諸少林僧中有一個法名叫作慧諦的,見風波惡如此凝神戒備,對著一個死人尚自這般害怕,心下覺得滑稽,忍不住嗤的一聲,笑了出來。包不同道:「有甚麼好笑?」身子一晃,縱到天井之中,抓起在桂樹下啄食蟲豸的兩隻母雞,一揚手,將兩隻母雞擲出,橫掠棺材而過。兩隻母雞咯咯大叫,落在靈座之前,又向天井奔出,只走得幾步,突然間翻過身子,雙腳伸了幾下,便即不動而斃。

  這時廊下一陣寒風吹過,兩隻死雞身上的羽毛紛紛飛落,隨風而舞。眾人一見這般情景,無不駭然。須知少林寺中這些慧字輩的僧侶數十年來潛心修行,極少出寺,內功雖然深厚,但見聞閱歷,與包不同、風波惡這些江湖上的大行家卻是不可同日而語。這一來,便連慧諦也知棺中藏有劇毒,只是無色無臭,殺人於無形。那兩隻母雞剛中毒而死,身上羽毛便即脫落,可見毒性之烈,一時誰也不敢走近棺旁。

  玄難道:「鄧兄,那是甚麼緣故?薛神醫真是詐死不成?」他一面說,一面縱身而起,左手攀在橫樑之上,向棺中遙望,只見棺中裝滿了石塊,石塊中放著一隻大碗,碗中盛滿了清水。這碗清水,當然便是毒藥了。玄難搖了搖頭,飄身而下,說道:「薛兄就算不肯給咱們醫治,也用不著佈置下這等毒辣的機關,來陷害咱們。少林寺和他無怨無仇,這等作為,不太無理麼?難道——難道——」他連說了兩次「難道」,住口不言了,心中所想的是:「難道他和姑蘇慕容氏有甚麼深仇大怨不成?」

  包不同道:「你不用胡亂猜想,慕容公子和薛神醫從來不識,並無怨仇。倘若有甚麼樑子,咱們身上所受的痛楚便再強十倍,也絕不會低聲下氣,來向仇人求治,你當姓包的是這等膿包貨色麼?」玄難道:「那也說的是,老僧胡猜的不對了。」他是有道高僧,心中既曾如此想過,雖然口裏並未說出,卻也自承其非。鄧百川道:「此處毒氣甚盛,不宜多耽,咱們到前廳坐地。」當下眾人來到前廳,各抒己見,總是猜想不透薛神醫裝死而佈下陷阱的原因。包不同道:「這薛神醫如此可惡,咱們一把火將他的鬼窩燒了。」

  鄧百川道:「使不得,說甚麼薛先生總是少林寺的好朋友,瞧著玄難大師的金面,可不能胡來。」這時天色已然全黑,廳上也不掌燈,各人又饑又渴,卻均不敢勁用宅子中的一茶一水。玄難道:「咱們還是出去,到左近農家去討茶做飯。」鄧百川道:「是,不過三十里地之內,最好別飲水吃東西。這位薛先生極有心計。絕不會只佈置一口棺材就此了事。眾位大師若是受了牽累,咱們可萬分過意不去了。」他和公冶乾等雖不知真正原委,但料想慕容家那「以彼之道,還施彼身」的名頭太大,江湖上結下了許多莫明奇妙的冤家,多半是薛神醫有甚麼親友被害,將這筆賬記在姑蘇慕容氏的頭上。

  眾人站起身來,向大門走去,突然之間,西北角天上一亮,跟著一條紅色火燄散了開來,隨即變成了綠色,猶如滿天花雨,紛紛墮下,瑰麗變幻,好看之極。阿碧拍手道:「好看,好看,是誰在放煙花。」

  這時是初秋時節,既非元宵,亦不是中秋,怎地會有人放煙花?過不多時,又有一個橙黃色的煙花升入天空,便如千百個流星,相互撞擊。放煙花是太平時節的賞心樂事,各人身處險地,帶著三個中毒難治的病人,那裏有甚麼賞玩煙花的心境?阿碧雖是年幼,終也是關心三哥、四哥之情,勝過了看煙花的童心。她道:「不看了,咱們走罷!」公冶乾道:「這不是煙花,是敵人大舉來襲的訊號。」風波惡道:「妙極,妙極,打他個痛快!」返身奔入廳中。

  風波惡一返身奔入廳中,鄧百川便道:「三弟、六妹,你們都在廳裏,我擋前,三弟擋後。玄難大師,此事與少林寺顯然並不相干,請眾位作壁上觀,只須兩不相助,慕容氏便深感大德。」說話之間,公冶乾、包不同、阿碧三人已遵照鄧百川的分派,退而向後。慕容家這裏雖只三人,其中兩人身受重傷,一個是稚齡少女,瞧著敵人高燒煙花,大舉來攻的聲勢,實是非同小可,但鄧百川毫不畏懼,並不向少林派求助。

  玄難道:「鄧兄說那裏話來。來襲的敵人若是與諸位另有仇怨,這中間的是非曲直,咱們也得秉公論斷,不能讓他們乘人之危,倚多取勝。倘若是薛神醫一夥,這些人暗佈陷阱,橫加毒害,你我敵愾同仇,豈有袖手旁觀之理?眾位師侄,預備迎敵!」

  慧字輩的六僧齊聲答應。玄痛說道:「鄧兄,我和令弟同病相憐,自當攜手抗敵。」說話之間,又有兩個煙花衝天而起,這次卻是更加近了。再隔一會,又出現了兩個煙花,前後共放了六個煙花,每個煙花的顏色形狀,各不相同,有的似是一枚橫掃千軍的大筆,有的四四方方,像是一隻棋盤,有的似是一柄斧頭,有的卻似是一朵極大的牡丹。六個煙花放了之後,天空一片漆黑,再無甚麼訊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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