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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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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難見公冶乾並無抗拒之意,阿碧只是個纖弱秀美的少女,淚光盈盈,更是不足為害,緩緩的道:「慕容公子是否便到?咱們恭候大駕。」阿碧斂衽為禮,道:「公子途遇惡僧欺辱弱女,出手相救,不敢勞眾位多候——」玄難臉上更現不悅之色,道:「本寺僧眾素守清規,豈有欺辱女子之事?姑娘說話胡鬧,老衲當你童言無忌,不來計較於你。」 阿碧急道:「是真的啊,這和尚——這和尚——也未必一定是少林寺的。」玄難怫然道:「少室山方圓數十里內,個個僧侶都和本寺有關,就算不是本寺剃度,也是來本寺掛單的。咳,姑娘——你——你——」他性子剛硬,便想出言教訓,但見到阿碧楚楚可憐的神情,登時心有不忍,說了兩個「你」字,下面的話便嚥住了。他微一沉吟,料定慕容復不懷好意,不必在此多候,說道:「請三位同到敝寺休息,慢慢等候慕容公子駕到。」他說這句話,乃是要扣住公冶乾三人之意,倘若公冶乾不從,說不得只好用強,至於阿碧這小姑娘,少林寺不便強留,且由她自去便是。 那知公冶乾一口答應,道:「正要打擾。」俯身將風波惡抱在懷裏,大踏步便向寺門走去。阿碧一面走,一面問那第三個報訊的僧人道:「大師父,我那三哥受傷重不重?便是那個身穿黃衣的瘦漢子。他——他——受了甚麼傷?是你們廟裏的和尚打傷他的麼?」一眾僧眾快步回寺,那僧人見玄難在旁,原是不敢多說,只是阿碧說話嬌柔婉轉,教人硬不起心腸來不加理睬,輕聲道:「那——那位施主(他本想說「那漢子」,但看在阿碧的份上,稱他一聲「施主」),跟這位施主——」說著向風波惡一指,續道:「受的傷一模一樣,不是咱們打的。」他頓一頓,又道:「似乎受了邪派妖人的毒手。」他轉頭向玄難道:「玄痛師伯受的傷也是這樣。」玄難一怔,問道:「玄痛師弟也是這般著寒發抖?」那僧人道:「正是。」玄難大奇,沉吟道:「三個人受的傷一模一樣。」 那僧人道:「玄痛師伯肌膚冰冷,方丈以金剛掌掌力助他陽氣,尚未痊癒。」玄難聽他說到「尚未痊癒」這四個字時,口氣頗不肯定,顯是在外人之前不願示弱,其實應當說「毫無效驗」。玄難見到風波惡苦受折磨的情狀,關心師弟,突然足下一點,身子化作一縷紅影,搶入了山門。公冶乾微微一怔,暗讚:「好功夫!」一行人來到大雄寶殿之側的迎賓堂中,一干僧眾認定公冶乾等三人乃是敵人,神色間便無禮敬之意,只是維持名門大派的風度,仍是讓座獻茶。 公冶乾連問:「我那受傷的把弟在那裏?」忽聽堂後有一個洪亮之極的聲音說道:「二弟,我在這裏,三弟也中了人家毒手。」只見鄧百川抱著包不同走了進來,滿臉憂色,將包不同放在椅上。公冶乾倒了三顆解毒藥丸,塞入包不同口中。包不同道:「這——這鐵頭小子——邪——邪門得緊——我——我——我」他連說了三個「我」字,牙關不住打顫,再也接不下去。阿碧取出身邊絲帕,給兩位義兄抹去額頭的冷汗,卻見這些冷汗轉瞬間便凝結成霜。她正惶急間,後堂走出四位老僧,當先一僧向鄧百川道:「鄧施主,敝寺玄痛師兄也為那鐵頭人所傷,此人邪術厲害,方丈言道,請兩位受傷的施主先服本寺的『正氣六陽丹』,再由老衲等以『純陽羅漢功』助兩位一臂之力。」鄧百川一聽大喜,他知道「正氣六陽丹」是少林寺天下馳名的靈丹之一,治療寒毒,其效如神,而「純陽羅漢功」更是少林寺的絕技,修習者必須是童子之身,若非四十年以上的苦練,難達上乘之境。倘若不是出家清修的高僧,絕少有四五十年中不近女色,到老仍是童身之人。他和公冶乾一齊抱拳道謝。 那老僧取出兩顆龍眼大小,殷紅如血的丸藥來,餵入包不同和風波惡的口中。四位老僧分為兩組,兩個人服侍一個,各以手掌分別抵住包風二人胸腹,將純陽的內力運入傷者體內。過得一頓飯時分,包風二人寒戰止歇,臉上鐵青之色漸退,包不同是臉如金紙,風波惡卻是臉色慘白,四位老僧收回手掌,為首的老僧道:「兩位施主是無礙了。」 鄧百川道:「多謝大師相救,慕容公子及在下義兄弟同感大德。」那老僧謙道:「些些微勞,何足掛齒?」包不同慍道:「謝甚麼?有甚麼好謝?咱們是給他寺中雜役打傷的,找他方丈老和尚算賬去。」鄧百川深知這義弟的脾氣,不論別人說甚麼,他都要力持異議,反對一番,何況剛才聽幾名少林僧都道,那鐵頭人乃是寺中雜役,如此說來,包不同之言也非無理,只是人家治了你的重傷,道謝一句總也是應該的。他陪笑道:「大師請勿見怪,我這位兄弟最愛和人頂撞——」他話未說完,知客僧虛風走進堂來,說道:「方丈有請。」 鄧百川等五人隨著他向後走去,一路向西,出了本寺,走向西首的一間偏屋,鄧百川和公冶乾對望了一眼,料想是為了阿碧之故。少林寺向來不許女流進入,方丈為了遷就阿碧,自到西偏屋相見,可說是對來人十分重視了。虛風引著五人走進屋中,只見堂上坐著五位老僧,居中一人垂著長長的白眉,面目慈祥,站起身來。鄧百川等知道那便是名震天下的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師,不敢怠慢,恭恭敬敬的上前參見,只有包不同雖然相偕行禮,口中卻不住的嘮嘮叨叨,說甚麼:「少林寺名門正派,寺中居然有人會使左道旁門的陰毒邪術,傳將出去,豈不教天下英雄寒心?」 玄難坐在方丈的下首,聽得包不同的說話,臉色一沉,指著一個身形魁梧,神情委頓的老僧道:「我玄痛師弟同遭奸人暗算。這奸人乃是妖邪派到寺中來臥底的,與本寺何干?」他向虛風道:「快帶三淨來,須得細細盤問這鐵頭人的來歷,如何給他混入本寺。」虛風道:「啟稟師叔祖,那三淨和尚給人救了去啦。妖人此次偷入本寺,似乎便是為這三淨而來。」 玄難勃然變色,沉吟未語。虛風又道:「三淨原在戒律院禪房中面壁思過,妖人破門而入,玄痛師叔祖加以攔阻,這才失手受傷。」玄難眼望玄痛,道:「師弟——」玄痛道:「我經過戒律院後門,見一個白髮紅臉的老人背負了三淨出來。我見情形有異,上前查問,那老者突然虛飄飄的一掌向我拍到。我忙運掌還擊,豈知那老者掌力極是詭異,掌心中竟有黏力,將我掌中內力拉扯而出——」玄難的臉色更加難看了,道:「星宿派的化功邪術?」 玄痛道:「當時我也是這般想,急運內力與之相抗,那老者喝道:『快快下手!』我只聽得背後有重濁的腳步之聲,也沒覺到甚麼凌厲的掌風,左肩後背已吃了一掌。這——這一掌寒氣透骨,好生難當,我回頭一看,原來下手的竟是咱們寺中那個鐵頭人——我想,這個鐵頭人——啊喲,不好。」他身子晃了兩晃,牙關便又格格的響了起來。就在這時候,包不同和風波惡也感體內寒毒重行發作,難以忍受,膝頭一彎,登時坐在地下,用起功來。這兩人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向來極是顧全體面,若不是迫不得已,絕不會在少林眾高僧的面前如此出醜,眾人相顧失色之際,玄痛也已坐倒在地。這一來,連方丈玄慈也是大為訝異,少林寺的「正氣六陽丹」治療寒毒,應驗如神,再加上幾位童身老僧的「純陽羅漢功」相助,就算寒毒一時不能驅盡,總也得三年五載之後方能發作,豈有過不到一個時辰便即再起之理?那幾位老僧既是驚詫,又感臉上無光,當即伸掌再助三人運功,直過了一炷香時分,三人才免了寒毒侵體之厄。 阿碧忽然說道:「老方丈,我阿朱姊姊冒犯了貴寺,你們關了她這麼久啦,求求你,請你們放了她罷。」說著盈盈拜倒,磕下頭去。玄慈忙離座還禮,道:「姑娘不必多禮,你說咱們關了誰?」阿碧站起身來,道:「我的阿朱姊姊啊,她年紀小,很愛胡鬧,請各位大和尚別跟她一般見識。我早求公子爺修書來向方丈求情。公子說阿朱得罪貴寺,應當受各位責罰,須得讓她多吃些苦頭,然後公子爺親自來貴寺謝罪。」她這番話咭咭咯咯的說來,語言清脆動聽之極,但眾僧面面相覷,全不知她其意何指。 原來阿朱初時聽說慕容公子要到少林寺,便來寺相會,不料慕容公子固然未到,守門寺僧更以數百年規矩所定,不許女子進入本寺。阿朱一怒之下,喬裝為少林寺僧智清,混入寺中,一不做,二不休,為要拿到證據,他日也好在寺僧之前誇耀,竟將寺中一部梵文秘本的易筋經盜了出來,便在此時,中了玄慈方丈的「大般若金剛掌」,以致身受重傷。但玄慈出手之際,不知她是女子,更不知她是甚麼阿朱。後來蕭峰攜同阿朱赴聚賢莊求治,阿朱謊稱是為一個青年公子所傷,少林高僧玄寂、玄難雖然親眼見到了她,卻萬萬想不到她便是那個在本寺盜去古經的「和尚」。是以阿碧求方丈放人,寺中人人摸不著頭腦,其實,在這世上知道其中原委的,也只剩下蕭峰一人了。玄慈溫言說道:「這位姑娘說甚麼敝寺扣人不放,必是傳聞之誤。少林寺乃出家清修之地,戒律素嚴,絕不敢有誰為非作歹。」 阿碧急道:「我不是說你們為非作歹啊。我那阿朱姊姊頑皮得很,一定冒犯了你們,得罪了你們,所以公子爺今天是要賠不是,說好話來著。求求你們,放了阿朱姊姊罷,我再給你們磕頭。」他見玄慈方丈面目慈祥,玄難大師卻是一臉威重之色,心想多半是另外的老和尚作梗,當即跪下來又向玄難、玄寂、玄痛諸僧行禮。玄難袍袖一拂,一個柔和而雄渾的大力推了上來,擋住阿碧的身子,她便跪不下去。玄難大師這「袖裏乾坤」的功夫,乃少林寺絕藝之一。阿碧見凌空一股力道將自己身子阻住,竟爾拜不下去,心下暗自駭異。 玄難說道:「少林寺數百年來規矩,不接待女施主,姑娘這位姊姊別說咱們決計不敢相留,便是她自己要來,少林寺也必擋駕。此處已非本寺範圍,方丈為了姑娘,才至此相會。」阿碧泫然欲涕,道:「你們不騙我麼?那麼我這個阿朱姊姊,卻到那裏去了?他那天明明跟我說,是到少林寺來的。」阿碧相貌秀美,言語舉止,溫柔到了極處,既不似阿朱之伶俐活潑,更不似阿紫之刁鑽古怪,少林眾高僧修為數十年,個個均已忘了兒女之情,但這時見她說得如此哀切動人,心底深處,不自禁的將她當作了女兒或是孫女,臉上均顯出慈愛的神色。玄寂大師說道:「虛風,你叫『善緣堂』的慧月師伯設法查查,這位姑娘的姊姊下落如何,查到之後,立即通知姑蘇慕容公子家裏。」 鄧百川、阿碧等人均知「善緣堂」是少林寺內專司與江湖英豪聯絡的部門,這位玄寂大師既如此吩咐了下去,顯見阿朱確是未曾來寺,只不過少林寺已負責查察,他們與江湖上廣通聲氣,想來不久便可知道訊息,當下一齊稱謝。再問起包不同受傷的經過,包不同瞪眼向天,說道:「在下的遭遇,和玄痛大師一模一樣。姑蘇慕容家的人固然倒了楣,少林寺的高僧也沒甚麼光彩。大家是難兄難弟,大哥別說二哥,總之是流年不利,該有這場災難。」 風波惡咬牙切齒的道:「這一架沒有打成,便受了傷,真是沒癮之至,倘若惡鬥三百回合之後再給鐵頭人打倒,那倒心甘情願。」各人紛紛推測游坦之的來歷,均覺他內功家數純正,掌中寒毒卻是邪惡無比,邪中有正,不見得便是星宿派的弟子。包不同冷冷的道:「他這一掌的掌力,和貴派的『達摩神掌』倒有些差不多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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