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天龍八部 | 上頁 下頁 |
二〇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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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紫笑道:「連大師哥也出馬,師妹的面子自然不小了,不過要是算上我的靠山,那麼只怕還有點兒不夠。」白衫少年道:「師妹還有靠山麼?卻不知是誰?」阿紫道:「靠山麼,自然是我的爹爹、伯父、媽媽、姊夫這些人。」白衫少年哼了一聲道:「師妹從小由我爹爹撫養長大,無父無母,那裏又突然搞出這許多親戚來?」阿紫道:「啊喲,一個人無父無母,難道是從石頭蹦出來的?只不過我爹爹、媽媽的名字是個大秘密,不能讓人隨便知道而已。」白衫少年道:「那麼師妹的父母親是誰?」阿紫道:「說出來嚇你一跳。你要我說麼,快開我了的手銬。」 白衫少年卻不上當,道:「要開你手銬,那也不難,你先將碧玉王鼎交了出來。」阿紫道:「這隻鼎在我姊夫那裏,三師哥、四師哥、七師哥、八師哥們不肯向我姊夫要,我又有甚麼法子?」白衫少年向蕭峰日間所遇的四人瞧去,眼色甚是柔和,但那四人均是十分害怕。出塵子道:「大——大——大師哥,這可不關我事。她——她姊夫本事太大,咱們追他不上。」白衫少年道:「三師弟,你來說。」 那胖子道:「是,是!」便將如何遇見蕭峰,他如何將四人的鋼杖一一接去,如何將出塵子提上山壁迫問等情,細細說了,竟是沒半點隱瞞。他本來行事說話都是慢吞吞地泰然自若,但這時對著那白衫少年,說話聲音發顫,宛如大禍臨頭一般大失常態。那白衫少年待他說完,點了點頭,向出塵子道:「你跟他說了甚麼?」 出塵子道:「我——我——」白衫少年道:「你說了些甚麼?跟我說好了。」出塵子道:「我說——我說——這座碧玉王鼎,是本門的三寶之一,是——是——練那個大法的。我又說,師父說道,中原武人一聽到咱們的化功大法,便嚇得魂飛魄散,若是見到這座碧玉王鼎,非打得稀爛不可。我說——這是一件稀世奇珍,非同小可,所以——所以請他務必歸還。」白衫少年道:「很好,他說甚麼?」出塵子道:「他——他甚麼也不說,就放我下來了。」白衫少年道:「你很好。你跟他說,這座碧玉王鼎是練咱們『化功大法』之用,深恐他不知道『化功大法』是甚麼東西,特別聲明中原武人一聽其名,便嚇得魂飛魄散,妙極,妙極,他是不是中原武人?」 出塵子道:「我不知——知道。」白衫少年道:「到底是知道,還是不知道?」他說話聲音十分柔和,可是出塵子這麼一個剛強暴躁之人,竟是嚇得魂不附體一般,牙齒格格打戰,道:「我——格格——我——格格——不——不——知——格格——知——格格——知道。」這「格格」之聲,是他上齒和下齒相擊的聲音,自己卻是控制不來。 白衫少年道:「那麼他是嚇得魂飛魄散呢?還並不懼怕。」出塵子道:「好像他——他——格格——沒怎樣害怕。」白衫少年道:「你猜他為甚麼不害怕?」出塵子道:「我猜不出,請大——大師哥告知。」白衫少年道:「中原武人最怕咱們的化功大法,而要練這種化功大法,非這座碧玉王鼎不可。這座玉鼎既然落入他手中,咱們的化功大法便練不成,所以他就不怕了。」出塵子道:「是,是大師哥明見萬里,料敵如神,師弟——師弟是萬萬不及的。」 蕭峰日間和星宿派諸弟子相遇,覺得諸人之中,倒是這出塵子爽直坦白,心中對他較有好感,見他對那白衫少年怕得如此厲害,頗有出手相救之意,那知越聽越不成話,這出塵子吐言卑鄙,拼命的奉承獻媚。蕭峰便想:「這人不是好漢子,是死是活,不去理他。」白衫少年轉向阿紫,說道:「小師妹,你的姊夫到底是誰?」阿紫道:「他麼?說出來只恐嚇你一跳。」白衫少年道:「但說不妨,若是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,我摘星子特別留意在心便是了。」蕭峰聽他自報道號,心道:「摘星子!好大的口氣!瞧他適才飄行而來的身法,輕功雖是極佳,卻也不見得勝得過大理國的巴天石、四大惡人中的雲中鶴,只是看來他另有古怪功夫。」 只聽阿紫道:「他麼?大師哥,中原武人以誰為首?」白衫少年摘星子道:「人人都說『北喬峰,南慕容』,難道這二人都是你姊夫麼?」 蕭峰聽了他「難道這二人都是你姊夫?」這一句話,登時氣往上衝,阿紫只有一個姊姊,豈能有兩個姊夫?心中說道:「你這小子胡說八道,瞧我叫你知道些好歹。」阿紫咯咯一笑,道:「大師哥,你說話也真有趣,我只有一個姊姊,怎麼會有兩個姊夫?」摘星子微笑道:「我不知道你只有一個姊姊。嗯,就算只有一個姊姊,有兩個姊夫也不稀奇。」阿紫道:「我姊夫脾氣大得很,下次我見到他時,將你這句話說與他知,你就有苦頭吃了。我跟你說,我姊夫便是丐幫幫主、威震中原的『北喬峰』便是。」 她此言一出,星宿派中見過蕭峰之人都是一驚,忍不住齊「哦」的一聲,那二師兄獅鼻人道:「怪不得,怪不得。折在他的手裏,我也服氣了。」摘星子眉頭微蹙,道:「碧玉王鼎落入了丐幫手中,卻不大好辦了。」出塵子雖然害怕,多口多舌的脾氣卻改不了,說道:「大師哥,這喬峰,早不是丐幫的幫主了,你剛從西邊來,想來沒聽到中原武林中最近這件大事。那喬峰,那喬峰,給丐幫大夥兒逐出幫外啦!」 摘星子輕輕吁了口氣,繃緊了的臉色登時十分和緩,說道:「喬峰給逐出丐幫了麼?此事可真?」那胖胖的三弟子道:「江湖上都這麼說,還說他不是漢人,是契丹人,和中原英雄為敵,人人要殺他而甘心呢。聽說此人殺父、殺母、殺師父、殺朋友,卑鄙下流,無惡不作。」蕭峰藏身山石之後,聽著旁人述說自己這幾個月來的不幸遭遇,不由得心中一酸,饒是他武功蓋世,膽識過人,但江湖間聲名如此,為天下英雄所不齒,那也是無味之極。 只聽摘星子問阿紫道:「你姊姊怎麼會嫁給這種人?難道天下人都死光了?還是給他先姦後娶、強逼為妻?」阿紫輕輕一笑道:「怎麼嫁他,我可不知,不過我姊姊是給他親手一掌打死了的。」眾人都是「哦」的一聲。這些人個個是邪魔外道,心腸剛硬,但聽說喬峰殺父、殺母、殺師父、殺朋友之餘,又殺死了妻子,手段之辣,天下少有,卻也不禁聳動。摘星子道:「丐幫人多勢眾,確有點不易對付,既然這喬峰已被逐出幫,難道咱們還忌憚於他?嘿嘿!」 突然之間,他冷笑兩聲,說道:「甚麼『北喬峰,南慕容』,那是他們中原武人自相標榜的言語,我就不信這二人能抵擋得了我星宿派的奇妙功夫!」那胖子道:「正是,正是,師弟們也都這麼想。大師哥的武功超凡入聖,這次初到中原,正好將『北喬峰,南慕容』一起給宰了,挫折一下中原武人的銳氣,好讓他們知道我星宿派的厲害。」摘星子道:「那喬峰到甚麼地方去了?咱們須得到何處去找他?」阿紫道:「他說是要到雁門關外,咱們一直追去,好歹要尋到他。」摘星子道:「是了!二、三、四、七、八五位師弟,這次臨敵失機,你們該當何罪?」那五人躬身道:「恭領大師哥責罰。」 摘星子道:「咱們來到中原,要辦的事很多,刑罰太重,不免減弱了人手。嗯,我瞧,這樣罷——」說話未畢,左手一揚,衣袖中飛出五點藍印印的火花,便如五隻飛螢一般,直撲五人。每朵火花都落在五人的肩頭,隨即發出嗤嗤聲響。蕭峰鼻中聞到一陣焦肉之氣,心道:「好傢伙,這不是燒人麼?」那火光不久便熄,但那五人臉上痛苦的神色反而越來越是厲害。 蕭峰尋思:「這白衫少年所擲的是硫磺硝磷之類的火彈,其中藏有毒物,是以火燄熄滅之後,毒性鑽入肌肉,反而令人更加痛楚難當。」 只聽摘星子道:「這是小號的『鍊心彈』。只練七七四十九天,期滿之後,痛苦自去,你們經厲一番磨練,耐力更增,下次再遇到勁敵,也不會一戰便即屈服,丟了我星宿派的臉。」獅鼻人和那胖子道:「是,是,多謝大師哥教誨。」其餘三人運內力和這痛楚相抗,無法開口說話。 過了一炷香時分,五人體內的痛楚才漸漸消滅,這一段時間之中,旁人聽著這五人咬牙切齒、強忍痛楚的聲音和神情,無不驚懼。阿紫瞧得甚是害怕,但事到臨頭,也只有聽天由命了。摘星子的眼光慢慢轉向出塵子,說道:「八師弟,你洩漏本派的重大機密,令本派重寶面臨破滅之險,該受如何處罰?」 出塵子獃獃出神,突然間雙膝一軟,跪倒在地,求道:「大師——大師哥,我——我那時胡裏胡塗的隨口說了出來——你——你饒了我一命,以後——以後給你做牛做馬,不敢有半句怨言,不——不——不敢有半分怨心。」說著連連磕頭。摘星子嘆了口氣,道:「八師弟,你我同門一場,若是我力之所及,原也想饒了你。只不過,唉,這次饒了你,以後還有誰肯遵守師父的戒令?你出手罷!本門的規矩,你是知道的,只要你能打敗執法尊者,甚麼罪孽便都能免去了。你站起來,出手接招罷!」出塵子卻是那裏敢?仍是不住的磕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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