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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六


  ▼第五十八回 三公四隱

  蕭峰這一指點去,正點在那少女腰間的「京門穴」上。這是人身最末一根肋骨的尾端,蕭峰以內力透入穴道,立時令人麻癢難當。那少女禁受不起,從床上一躍而起,咯咯嬌笑,伸出左手扶向蕭峰肩頭。那少女死而復活,室中諸人無不大為驚奇。那美婦人破涕為笑,叫道:「我苦命的孩兒!」張開雙臂正要向她抱去,不料蕭峰反手一掌,打得那少女直摔了出去。他跟著一伸手,抓住了她左腕,冷笑道:「小小年紀,如此歹毒!」

  那美婦叫道:「你怎麼打我孩兒?」若不是瞧在蕭峰「救活」這少女份上,立時便要動手。蕭峰拉著那少女的手腕,將她手掌翻了過來,說道:「請看。」眾人向那少女的手掌瞧去時,只見她手指縫中挾著一枚發出綠油油光芒的細針,一望而知針上有劇毒。她假意伸手去扶蕭峰肩頭,卻是要將這細針插入他的身體,幸好蕭峰眼明手快,才不上當。這少女給蕭峰一掌打得半邊臉頰高高腫起,蕭峰當然未使全力,否則便要打得她腦骨碎裂,也是輕而易舉。她給蕭峰扣住手腕,要想藏起毒針固已不及,左邊半身更是酸麻無力,她突然小嘴一扁,放聲大哭起來,邊哭邊說:「你欺侮我,你欺侮我。」

  那中年人道:「好,好!別哭啦!人家輕輕打你一下,有甚麼要緊,你動不動,便以劇毒暗器害人性命,原該教訓教訓。」那少女哭道:「我這碧磷針,又不是最厲害的。我還有很多暗器沒使呢。」蕭峰冷冷的道:「你怎麼不用無形粉、腐骨散、極樂刺、穿心釘?」那少女止住了哭聲,奇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蕭峰道:「我知道你師父是星宿海老魔,便知道你這許多歹毒暗器。」此言一出,眾人都是大吃一驚,「星宿海老魔」是武林中人人聞之皺眉的邪派高手,此人不分是非,無惡不作,偏生武功極高,誰也奈何他不得,總算他極少來到中原,是以沒釀成甚麼大禍事。那中年人道:「阿紫,你怎地拜了星宿老人為師?」

  那少女瞪著圓圓的大眼,骨溜溜地向那中年人打量,問道:「你怎麼知道我名字?」那中年人嘆了口氣,道:「咱們適才的話,難道你沒有聽見麼?」那少女搖搖頭,微笑道:「我一裝死,心停氣絕,耳目閉塞,甚麼也瞧不見,聽不見了。」蕭峰放開了她手腕,道:「星宿老人的『龜縮功』。」少女阿紫又瞪著他道:「你好像甚麼都知道。」

  那美婦拉著阿紫,細細打量她,眉花眼笑,說不出的喜歡。蕭峰知道她二人乃是母女,阿紫卻並不知道。那中年人道:「你為甚麼裝死?嚇得我們大吃一驚。」阿紫很是得意,道:「誰叫你將我摔入湖中?你這傢伙不是好人。」那中年人向蕭峰瞧了一眼,臉有尷尬之色,苦笑道:「頑皮,頑皮。」蕭峰知他父女初會,必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言語要說,扯了扯阿朱的衣袖,退到屋外的竹林之中,只見阿朱兩眼紅紅的,全身不住發抖,問道:「阿朱,你不舒服麼?」伸手搭了搭她脈搏,但覺她心跳加速,顯是大為激動。

  阿朱搖搖頭,道:「沒甚麼。」兩人在竹林欣賞了一會方竹,驀地裏聽得腳步聲響,有三個人急步向這裏奔來,其中一人,輕功尤其好得出奇,蕭峰心中一動:「莫非是大惡人到了?」當下走出竹林,遠遠只見三個人沿著湖畔小徑奔來,其中二人背上負得有人,一個身形矮小的人步履如飛,奔行時猶似足不點地。只是他奔出一程,便立定腳步,等一等後面來的同伴。三個人行到近處,蕭峰見那兩個被負之人,正是途中所遇到的使斧瘋子和那個用鋤頭的鄉下人。

  只聽那身形矮小之人叫道:「主公,主公,大惡人趕來了,咱們速速走罷!」他叫得兩聲,那中年人一手攜著美婦,一手拉著阿紫,從竹林中走了出來,三人臉上都有淚痕。

  那中年人放開手中拉著的兩個女子,搶步走到兩個傷者身邊,按了按二人的脈搏,察知並無性命之憂,登時臉有喜色,道:「三位辛苦,蕭董弟兄兩人均無大礙,我就放心了。」三人躬身行禮,神態極是恭謹。蕭峰暗暗納罕:「瞧這些人的武功氣度,都是非凡的人物,若不是獨霸一方為尊,便是一門一派的首領,但見了這中年漢子,卻如此恭敬,實是令人難解。」那身材矮小的漢子說道:「啟稟主公,臣下在青石橋邊故佈疑陣,將那大惡人阻得一阻。只怕他迅即瞧破了機關,請主公即行起駕為是。」那中年人道:「我家不幸,出了這等惡逆,既然在此邂逅相遇,說不得只好跟他周旋一番了。」

  一個濃眉大眼漢子說道:「禦敵除惡之事,臣子們份所當為,主公當以社稷為重,早回大理,以免皇上懸念。」蕭峰聽到這裏,心中一凜:「又是臣子、又是主公的,甚麼早回大理?難道這些人是大理段家的麼?」他心中怦怦亂跳,尋思:「莫非天網恢恢,段正淳這賊子正好撞在我的手裏?」他正自起疑,忽聽得遠處一聲長吟,浩浩傳來,跟著有個金屬相擊磨擦般的聲音說道:「姓段的龜兒子,你逃不了啦,乖乖的束手待縛,老子一發善心,說不定會饒你的性命。」

  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:「饒不饒他的性命,卻也還輪不到你岳老三作主,難道老大還不會發落麼?」又有一個陰聲陰氣的聲音道:「姓段的小子若是知道好歹,總比不知好歹的便宜。」這個人勉力遠送話聲,但顯是中氣不足,倒似是大病初癒,有傷未痊一般。蕭峰聽得這些人口口聲聲說甚麼「姓段的」,疑心更盛,突然之間,覺得一隻小手伸將過來握住了他的手。

  蕭峰斜眼向身畔的阿朱瞧了一眼,只見她臉色蒼白,又覺她手心中一片冰涼,都是冷汗,低聲問道:「阿朱,你身子怎樣?」阿朱道:「大哥,我很害怕。」

  蕭峰微微一笑,道:「在大哥身邊也害怕麼?」嘴巴向那中年人一呶,輕輕在她耳邊說道:「這人似乎是大理段家的。」阿朱既不說是,也不說否,嘴唇微微抖動。

  新來三人中那中等身材之人說道:「主公,今日之事,不能逞一時剛勇。主公若有些微失閃,咱們有何面目去見皇上,只有一齊自刎。」那中年人便是大理國皇太弟段正淳,年輕時相貌俊雅,風流自賞,不免到處留情。古時富貴人家三妻四妾原是常事,段正淳以皇子之尊,多蓄內寵原亦尋常,只是他段家源出中原武林,雖是大理稱皇,一切起居飲食,始終遵從祖訓,不敢忘本過份豪奢,兼之段正淳的元配夫人舒白鳳,文武雙全,出身大理當地的貴族世家,偏偏是妒念極盛,不許段正淳去娶二房,為了他不絕的拈花惹草,竟致出家做了道姑,法名瑤端仙子。

  段正淳和木婉清之母秦紅棉、鍾萬仇之妻阿寶、阿紫的母親阮星竹這些女子,當年各有一段情史。這一次段正淳奉皇兄之命再來中原,乘機便來探望隱居小鏡湖畔的阮星竹。這些日子雙宿雙飛,快活有如神仙,不想兩人所生的幼女竟會突然尋上門來,骨肉團圓,正自驚喜交集,卻又有對頭找到。

  段正淳在小鏡湖畔和舊情人重溫鴛夢,護駕而來的三公四隱便散在四周衛護,殊不知對頭甚是厲害,採薪客蕭篤誠、點蒼山農董思歸先後受傷。筆硯書生朱丹臣誤認蕭峰為敵,在青石橋阻攔不果。撫仙釣徒凌千里復為阿紫的柔絲網所擒,而救護蕭董二人前來的,便是大理國司空巴天石、司馬范驊、司徒華赫艮了。段正淳向阿紫道:「你快放開凌叔叔,大敵之前,不可再頑皮了。」阿紫笑道:「爹爹,你獎賞我甚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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