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天龍八部 | 上頁 下頁 |
一一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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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見包不同和風波惡兩人都是漸佔上風,但這兩對卻也非轉眼即能分出勝敗,要知高手比武,瞬息萬變,只要有一招一式使得巧了,低手立時便能平反敗局。局中四人固是絲毫不敢怠忽,旁觀的各人也是凝神觀看。段譽耳音最靈,忽聽得東首有許多人的腳步之聲,正向自己這邊快步走來,跟著北方也有一批人走來,人數更多。 段譽向喬峰低聲道:「大哥,有人來了!」喬峰這時也已聽見,點了點頭,心想來的多半是敵非友,大概慕容公子伏下的人馬到了,心中暗生悔意:「原來這姓包和姓風的兩人,乃是來纏住咱們,好讓咱們陷入重圍,難以脫身。」他神色極是鎮定,正要暗暗傳下號令,命手下武功較低的幫眾先行向西向南分別撤走,自己和四長老及蔣舵主斷後,忽聽得西方和南方同時有腳步雜沓之聲。原來,四面八方都來了敵人。 喬峰低聲道:「蔣舵主,南方敵人力道最弱,待會見我手勢,立時便率幫眾兄弟向南退走。」蔣舵主道:「是!」便在此時,東方的杏子樹後奔出三十餘人出來,個個都是衣衫襤縷,頭髮蓬亂,或持兵器,或拿破碗竹杖,卻均是丐幫中的幫眾。跟著北方也有數十名的丐幫弟子走了出來,眾人神色嚴重,見了喬峰也不行禮,反而隱隱含有敵意。 包不同和風波惡陡然間見到有這許多丐幫人眾出現,不免暗自心驚,均想:「如何救得王姑娘、阿朱、阿碧三人脫身才好?」而最是驚訝的卻是喬峰。他認得這許多都是本幫的中級弟子,或負五袋,或負七袋,平素對自己都是極為敬重,只要遠遠望見,早就奔了過來行禮,何以今日突如其來,連「幫主」也不叫一聲?他心中正大是疑惑,西首和南首也趕到了數十名幫眾。 那些丐幫人眾來的絡繹不絕,東南西北,源源而至,只一頓飯功夫,將杏林叢中這片空地全都擠滿了。喬峰一看人數,來到無錫的丐幫幫眾已到了九成有餘,只是大仁、大智、大勇三個分舵的舵主卻沒有到,另有幾名總幫中管理傳功、執法的長老也不見現身。喬峰心中越來越驚,手掌心中冷汗暗生,他遇到最強最兇惡的敵人之時,也從來不似今日這般驚惶,一個念頭越來越盛:「丐幫發生內亂,諸弟子亂背叛了我?」 他身為一幫之主,將丐幫的興衰成敗,瞧得比自己的聲名地位,安危生死更重要得多。這時數百名幫眾默默無言的圍在四周,顯然幫內已發生了巨大之極的變故。只是包不同和風波惡兀自和二長老激戰不休,王玉燕等又在一旁,當著外人之面,倒不便出言詢問。那陳長老忽然高聲叫道:「結打狗陣!」東南西北四面的丐幫幫眾之中,每一處都奔出十餘人二十餘人不等,各持不同兵器,將包不同、矮長老等四人圍住。包不同見眾寡相去太遠,諸丐幫習練有素,只要這一合圍,自己和風波惡非被亂刀分屍不可! 他眼觀八方,但見丐幫的諸幫眾頃刻間已佈成了極嚴密的陣法,自己若要和風波惡衝出陣去,縱然自己勉強能全身而退,風波惡中毒後元氣大耗,那是非受重傷不可,而要相救玉燕等三人,更是難上加難。此時最好的對策便是罷手認輸,須知在丐幫全力進擊之下,兩個人因寡不敵眾而認輸,於聲名絕無半點損傷。但包不同性子執拗,常人認為理所當然之事,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,風波惡卻又是愛鬥過於性命,只要有打鬥的機會,不論是勝是敗,結果是生是死,又不管誰是誰非,總之是惡鬥到底再說。是以場中強弱之勢早已分明,包風二人卻仍是大呼酣戰,絲毫不屈。 玉燕道:「包三哥,風四哥,不成了。丐幫這打狗陣我雖知道破法,但功力不逮,奈何他們不得。世上只有『六脈神劍』和『降龍十八掌』兩種功夫,方能阻礙,兩位及早住手罷。」段譽聽了玉燕之言,自己的「六脈神劍」居然可以破得這打狗陣的陣法,心中一凜,不由得大是躊躇:「喬大哥的手下人若是要擒捉王姑娘,我助那一面才是?」一轉念間,便即打定了主意:「丐幫人眾對付包不同,我是袖手旁觀,他們若是得罪王姑娘,我卻是非出手不可。」 風波惡道:「我再打一會,真的不成時再住手好了。」他說話時一分心,嗤的一聲響,肩頭被白鬚長老掃了一間,間上的倒齒鉤得他肩頭血肉淋漓。風波惡罵道:「你奶奶的,這一招倒很厲害。」唰唰唰連進三招,簡直是要和對方同歸於盡的模樣。白鬚老者心下駭然:「我和你又無不共戴天之仇,何必如此拼命?」當下守住門戶,不再進攻。陳長老長聲喝道:「南面弟兄來討飯喲,啊喲哎唷喲……」他唱的是乞丐的討飯調,其實是在施發進攻的號令。只見站在南首的數十名丐幫幫眾各將手中兵刃舉起,只等陳長老這一句歌詞的歌聲一落,立時便一湧而前。 喬峰知道本幫這打狗陣的厲害,陣勢一發動,四角的幫眾便此上彼下,再無止歇,非將敵人殺死殺傷,絕不止歇。他在見到慕容公子而查明真相之前,不願突然和他結下深仇,當下左手一揮,喝道:「且慢!」身形一晃,已欺到風波惡的身子側,左掌往他面門抓去。風波惡向右一避,喬峰右手順勢而下,已抓住他的手腕,夾手將他單刀奪了過來。玉燕叫道:「喬幫主,好一招『龍爪手』的『搶珠三式』。包三哥,留神!他左肘要撞你胸口,右掌要斬你腰脅,左手便抓住你的『氣戶穴』,這是『龍爪手』中的『沛然有雨』!」 她口中說「左肘要撞你胸口」,喬峰的動作和她口中所述若合符節,左肘正好去撞他胸口,待得玉燕說「右掌要斬你腰脅」,他右掌正好去斬包不同的腰脅,一個說,一個作,便練也練不到這般合拍。王玉燕說到第三句上,喬峰右手五指成鉤,一把已抓在包不同的「氣戶穴」上。包不同只感全身酸麻,再也動彈不得,氣憤憤的道:「好一個『沛然成雨』,大妹子,你說得不遲不早,有甚麼用?早說片刻,也好讓我有個預備。」玉燕歉然道:「他武功太強,出手時事先沒有徵兆,我瞧不出來,真是對不起了。」 包不同道:「甚麼對得起,對不起,咱們今天的架是打輸啦,丟了燕子塢的臉。」回頭一看,只見風波惡直挺挺的站著。原來喬峰奪他單刀之時,順勢便點了他的穴道,否則他怎肯乖乖的罷手不鬥?陳長老見幫主已將包、風二人制住,那一句歌調沒唱完,便即戛然而止。丐幫四長老和幫中高手見喬峰一出手便制住對手,手法之妙,實是難以想像,不由得心下都是十分佩服。喬峰將抓在包不同「氣戶穴」上的手放開,左手反掌在風波惡肩頭輕輕拍了幾拍,解開了他被封住的穴道,說道:「兩位請便罷。」 包不同性子再怪,也知道自己武功和他實在相差太遠,人家便是沒甚麼「打狗陣」,沒甚麼四老聯手,那也是輕輕易易的便操勝算,這時候自己多說一句話,便是多丟一分臉,當下一言不發,退到了玉燕身邊。風波惡卻道:「喬幫主,我武功是不如你,不過適才這一招輸得不大服氣,你有點攻我無備。」喬峰道:「不錯,我確是攻你無備。咱們再試幾招,我接你的單刀。」一句話甫畢,虛空一抓,一股氣流激動地下的單刀,那刀竟然跳了起來,似乎自行躍入了他的手中。喬峰五指一撥,那單刀倒轉刀柄,便遞向風波惡的身前。 風波惡登時便怔住了,道:「這——這是擒龍功罷?世上居然真的有人會此神奇武功。」喬峰微笑道:「在下初窺門徑,貽笑方家。」說著眼光不自禁的向王玉燕射去,要想知道這位精通武學的姑娘,對自己這門驚世駭俗的功夫有甚麼品評。不料玉燕一言不發,似乎在想甚麼心事,對喬峰這手奇功宛如視而不見。 風波惡搖了搖頭,道:「我打你不過,強弱相差太遠,打起來興味索然。喬幫主,再見了。」這風波惡形貌雖然醜陋猥瑣,性子倒是豁達得很,打了敗仗,竟是絲毫沒有垂頭喪氣,所謂「勝固欣然敗亦喜」,只求有架可打,打得緊張火熾,那便心滿意足,是輸是贏,卻是全不縈懷,可說是深得「鬥道」之三昧了。 他舉手和喬峰別過,向包不同道:「三哥,聽說公子爺到了少林寺去,那兒人多,定然有架打,我這便瞧瞧去。你們慢慢再來罷。」他深恐失了一次半次打架的遇合,不等包不同等回答,當即忽奔而去。包不同道:「走罷,走罷!技不如人兮,臉上無光!再練十年兮,又輸精光!不如罷休兮,吃盡當光!」高聲而吟,揚長而去,倒也輸得瀟灑。 玉燕向阿朱、阿碧道:「三哥、四哥都走了,咱們卻又到那裏去?」阿朱低頭道:「這兒丐幫他們要商量正經事情,咱們且回無錫城去再說。」她向喬峰道:「喬幫主,咱三人走啦!」喬峰點頭道:「三位自便。」玉燕等正要轉身,東首丐幫中走出一個相貌清雅的丐者來,說道:「喬幫主,馬副幫主慘死的大仇尚未得報,你怎可隨隨便便的就放走敵人?」他這幾句話聽來似乎相當客氣,但神色之間,咄咄逼人,絲毫沒有下屬之禮。 喬峰道:「咱們從洛陽來到江南,原是為報馬二哥的大仇而來。但這幾日我多方查察,覺得殺害馬二哥的兇手,未必便是慕容公子。」那中年丐者名叫「十方秀才」全冠清,為人足智多謀,武功高強,乃是丐幫中地位僅次四大長老的八袋舵主。他掌管「大智分舵」,在幫中位份甚尊。但不管他如何位高望重,總之是蓋不過幫主去。眾人雖多事先聽他詳細解釋分明,但在喬峰威嚴的目光之下,誰都不自禁的低下頭來,而見他居然膽氣過人,首先發難,掌心中都是暗暗捏了一把冷汗。「十方秀才」全冠清道:「幫主何所見而云然?」 玉燕等本待要走,卻聽得丐幫中人說姓馬的副幫主為人所害,大家疑心是慕容復,而喬峰則說兇手或許另有其人。玉燕等三人對慕容復都是極為關懷,當下退在一旁,靜聽雙方爭辯。只聽喬峰道:「我也只是猜測而已,自也拿不出甚麼證據來。」全冠清道:「不知幫主如何猜測,屬下等都想知道明白。」 喬峰道:「我在洛陽之時,聽到馬二哥死於『鎖喉擒拿手』的功夫之下,想起姑蘇慕容氏『以彼之道,還施彼身』這句話來,尋思馬二哥的『鎖喉擒拿手』天下無雙無對,除了慕容氏一家人之外,再無旁人能以馬二哥本身的絕技傷他。」全冠清道:「不錯。」喬峰道:「可是我一到江南,越來越覺得咱們先前的想法只怕未必盡然,這中間說不定另有曲折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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