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天龍八部 | 上頁 下頁
一〇八


  喬峰微微一笑,道:「慕容公子駕臨洛陽敝幫,在下若是事先得知訊息,確應恭候大駕,失迎之罪,先行謝過。」說著抱拳一拱。

  段譽心中暗讚:「大哥這幾句話好生得體,果然是一幫之主的風度,倘若他和包三先生對發脾氣,那是失卻自己身份了。」

  不料包不同居然受之不疑,點了點頭,道:「這失迎之罪,確是要謝過的。雖然常言道得好,不知者不罪。可是到底要罰要打,權在別人啊!」他正說得洋洋自得,忽聽得杏樹叢後幾個人齊聲大笑,聲震長空,大笑聲中混著一個人的話聲道:「素聞江南包不同愛放狗屁,果然名不虛傳。」

  包不同道:「素聞響屁不臭,臭屁不響,只有丐幫四老的狗屁又響又臭,果然是名不虛傳。」杏樹後那聲音道:「包三先生既知道丐幫四老的名頭,為何還在這裏糾纏不清?」話聲甫歇,東南西北,四方的樹叢後,各自走出一名老者出來,有的滿頭白鬚白髮,有的面紅齒白,精神健旺。這四個人分佔四角,將包三先生、王玉燕一干人圍在核心。

  四名老者手中各持兵刃,有的氣度凝重,有的嘻皮笑臉,神態各自不同。包三先生並非不知丐幫乃江湖上一等一的大幫會,幫中高手如雲,而丐幫四老更是望重武林,每一個都是身具絕藝,但他性子高傲,自幼便是天不怕、地不怕的一副脾氣。這時見丐幫四老同時現身,隱然合圍,暗叫道:「糟糕,糟糕,今日包三先生只怕要英名掃地。」但他臉上絲毫不現懼色,說道:「四個老兄有甚麼見教?想要一齊上來,跟包三先生來打上一架麼?很好,很好,包三先生最愛的就是打架。」

  忽然間半空中一人說道:「世間最愛打架的是誰?是包三先生麼?錯了,錯了!是風波惡風四義。」

  段譽抬起頭來一看,只見一株杏樹的樹枝上站著一人,那樹枝一晃一晃,那人便隨著樹枝上下起伏,妙在樹枝雖動,杏花竟是一朵也不落下。那人身形瘦小,約莫三十二、三歲年紀,面頰凹陷,留著兩撇鼠尾須,眉毛下垂,簡直是三分似人,七分似鬼。

  阿碧喜道:「風四哥,你聽到公子的訊息麼?」原來這個身形瘦削的醜漢,叫做「一陣風」風波惡,是慕容復的得力助手之一。風波惡大聲叫道:「好啊,今天找到了好對手。阿朱、阿碧,公子的事,待會再說不遲。」便在半空中一個倒栽觔斗翻了下來,轉向北方那矮胖的老者。

  那老者手持一條鋼杖,陡然向前一推,點向風波惡的胸口。這條鋼杖有鵝蛋粗細,比他的頭還高出兩尺,別看那老者肥肥矮矮,手上竟是著實了得,鋼杖推出,勢挾勁風。風波惡當真大膽,猱身直上,伸手便去奪那鋼杖。那老者手腕一抖,鋼杖翻了起來,點向他的胸口。

  風波惡叫道:「妙極!」突然矮身,去抓對方腰脅。那矮胖老者鋼杖已打在外門,見敵人欺近身來,收杖抵禦已然不及,當即飛出一腿,直踢他小腹。

  風波惡斜身一閃,撲到東首那紅臉老者身前,只見白光耀眼,他手中已多了一柄單刀,橫砍而至。那紅臉老者手中拿的是一把鬼頭刀,背厚刃薄,刀身甚長,一見風波惡一刀削來,鬼頭刀一立,以刀砸刀,便往他刀刃上硬碰過去。風波惡叫道:「你兵刃厲害,不跟你碰。」反手一刀,砍向南邊的白鬚老者。

  那白鬚老者用的是一根鐵間,間上卻生滿倒齒,乃是一件鎖拿敵人的外門兵刃。他一見風波惡單刀反砍,而紅臉老者的鬼頭刀尚未收勢,倘若自己就此上前招架,便成了前後夾擊之形。

  他丐幫四老個個自重身份,不願以二對一,當即飄身分開,讓了他一招。不料風波惡好鬥成性,越是打得熱鬧,越是過癮,至於誰勝誰敗,倒不如何計較,而打鬥的種種規矩,更是從來不守。

  白鬚老者這一下閃身而退,誰都知道是有意相讓,不料風波惡全不理會這些武林中的禮節過門,一見有隙可乘,唰唰唰唰,連砍四刀,全是進手招數,勢若飄風,當真是迅捷無比。

  那白鬚老者沒想到他竟會乘機相攻,這般無理到了極處,揮間招架,一面連退四步,方始穩定了身形,這時他背心靠到了一株杏子樹上,已然退無可退,他一凝真氣,呼的一間打去,這是他轉守為攻的殺手鐗之一。

  那知風波惡喝道:「再打一個!」竟然退了開去,單刀舞成圈子,向丐幫四老中的第四位長老旋削而至。白鬚長老這一間打出,敵人已遠遠退開,只惱得他連連吹氣,白鬚也揚了起來。

  這第四位長老兩條手臂比常人長了尺許,左手中提著一件軟軟的乓刃,一見風波惡攻到,左臂一提,將那兵刃抖了開來,旁人這才看清,原來是一隻尋常裝米的麻袋。這布袋受風一鼓,口子張開,便向風波惡頭頂罩了下來,風波惡又驚又喜,大叫:「妙極,妙極,我和你打!」要知他生平最愛的便是打架,倘若對手身有古怪武功,或是奇異兵刃,只要他從未與之交過手的,那更是心花怒放,就像喜愛遊覽的人見到奇山大川、講究食譜之人嘗到新穎美味一般。

  他見對方以一隻粗麻布袋作武器,他非但從來沒和這種兵刃交過手,更是連聽也沒聽見過,喜悅之餘,暗增戒懼,直不知如何拆解麻袋的招數才好。他小心翼翼,以刀尖輕向麻袋一戳,要試試這麻袋是否能用刀割破,長臂老者陡然間袋交右手,左臂回轉,一拳往他面門上擊了過去。

  風波惡將頭向後一仰,正要反刀去撩他下陰,那知道長臂老者練成了極高深的「通臂拳」功夫,這一拳似乎拳力已盡,偏偏是力盡處又是新力生出,他拳頭更向前伸了半尺。

  幸得風波惡一生好鬥,大大小小的戰鬥經歷了數千場,應變經驗之豐,當世不作第二人想,百忙中張開口咬,便往他拳頭上咬落。長臂老者滿擬這一拳可將他牙齒打落幾枚,那料得到拳頭將到他的口邊,他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竟然咬了過來,急忙縮手,已然遲了一步,「啊」的一聲叫出聲來,手指上已被他咬了一口。旁觀眾人有的破口而罵,有的哈哈大笑。

  包不同卻一本正經的道:「風四弟,你這招『呂洞賓咬狗』,已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,不枉你十載寒暑的苦練之功,咬死了一千八百條白狗、黃狗、黑狗、花狗,方有今日的修為造詣。」

  其實風波惡這一下用齒咬人,乃是迫不得已的撒潑,若是換作別個稍能自重身份之人,寧可受人重重一擊,也絕不肯使出這種下流打法來。只是他向來但求打架,甚麼方式都不顧忌,偏生包不同在旁大吹大擂,將他的張口咬人說成是極高深的「修為造詣」,而從來只有「狗咬呂洞賓」,他卻又說成是「呂洞賓咬狗。」

  段譽笑道:「王姑娘,天下武學,你無所不知,無所不曉。這一招咬人的功夫,卻是屬於何門何派?」

  王玉燕微微一笑,道:「這是風四哥的獨門功夫,我可不懂了。」包不同道:「你不懂?嘿嘿,太也孤陋寡聞。『呂洞賓咬狗大九式』,每一式各有正反八種變化,八九七十二,一共七十二變。這是很高深的武功啊。」

  段譽見玉燕喜歡,一時忘情,聽包不同如此胡說八道,也想跟著說笑幾句,猛然想起:「那長臂老者是喬大哥的下屬,我怎可取笑於他?」急忙住口。這時場中呼呼風響,但見長臂老者將麻袋舞成一團黃影,似已將風波惡籠罩在內。但風波惡刀法精奇,遮攔進擊,盡自抵敵得住,絲毫不現敗象。

  只是麻袋上的招數到底如何,尚未見底,而通臂拳的厲害,他適才已領教過,「呂洞賓咬狗」這一招,究竟只能僥倖得逞,乃是可一而不可再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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