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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六


  ▼第三十六回 塞外英雄

  那烈酒從他小指的穴道中流了出來,初時段譽尚未察覺,跟著無名指的「關衝穴」中,也有酒水流出,片刻之間,他頭腦中便感清醒。他左手垂向地下,那大漢並沒留心,只見段譽本來醉眼朦朧,霎時之間,臉上又是神采奕奕,不禁頗為奇怪,笑道:「兄台文質彬彬,酒量倒是不弱。」又斟了兩大碗酒。

  段譽笑道:「我這酒量是因人而異。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。這一大碗嘛,我瞧也不過二十杯光景,一千杯須得裝上五十大碗才成。兄弟恐怕是喝不了五十大碗啦。」一面說,一面將跟前這一大碗酒喝了下去。他左手搭在酒樓臨窗的欄杆之上,從小指中流出來的酒水,順著欄杆流到了下面牆腳邊,當真是神不知、鬼不覺,沒半分破綻可尋。過不多時,他喝下去的四大碗酒,已然全從穴道中逼了出來,身體內沒留下半分酒性。

  那大漢本來自以為酒量天下無敵,這時見段譽如此一個身材瘦弱的書生,居然連盡四碗烈酒而殊不經意,心下暗暗稱奇,說道:「很好,很好,酒逢知己千杯少,我先乾為敬。」

  斟了兩大碗酒,自己連乾兩碗,再給段譽斟了兩碗。段譽賣弄酒量,輕描淡寫,談笑風生的喝了下去,喝這烈酒,直是比喝水喝茶還更瀟灑。他二人這一賭酒,登時驚動了松鶴樓頭上上下下的酒客,連灶上的廚子,灶下的火夫,都圍在他二人的桌旁觀看。那大漢道:「酒保,再取二十斤酒來。」那酒保伸了伸舌頭,這時起了觀看好奇之心,更不勸阻,便去抱了一大罈酒來。

  話休絮煩,段譽和那大漢你一碗我一碗,喝了個旗鼓相當,不到一頓飯時分,各人都已喝了三十來碗。

  段譽自知手指上玩弄玄虛,這烈酒只不過在自己體內流轉一過,瞬即瀉出,這酒量可說是無窮無盡,但那大漢卻是全憑真實本領,眼見他連盡三十餘碗,兀自面不改色,略無半分酒意,心下也是好生欽佩。

  他見大漢舉止豪邁,英氣勃勃,初時尚因他是慕容公子一夥而懷有敵意,但一碗一碗烈酒喝入肚中,不由得對他起了愛惜之心,尋思:「如此比拼下去,我自是有勝無敗。但這漢子飲酒過量,未免傷身。」堪堪喝到四十大碗時,說道:「仁兄,咱們都已喝了四十碗罷?」

  那大漢笑道:「兄台的腦子倒還清醒得很,數目算得明白。」段譽笑道:「你我棋逢對手,將遇良材,要分出勝敗,只怕很不容易。這樣喝將下去,兄弟身邊的酒錢卻是不夠了。」

  他伸手懷中,取出一個繡花荷包來,往桌上一擲,只聽得嗒的一聲輕響,顯然荷包中沒甚麼金銀。要知段譽被鳩摩智從大理擒將出來,身邊原沒攜帶財物。他是鎮南王世子,在大理之時,若要用錢,自有旁人替他支付。這隻繡花荷包雖是精致,纏了金絲銀線,一眼便知是名貴之物,但囊中羞澀,卻也是一望而知。

  那大漢見了大笑,向身旁一個肥肥胖胖的中年富商道:「張大爺,這裏的酒帳,你給咱們結了罷。」

  那富商笑道:「當得,當得,難得喬大哥賞面,讓兄弟作這個小東。」說著便從囊中取出一大錠銀子上來。

  那大漢拱拱手,道:「多謝!」攜了段譽的手,道:「好朋友,咱們走罷!」段譽心中喜歡,他在大理之時,身為皇子貴族,難以交結甚麼真心朋友,今日既不以文才,又不以武功,卻以無中生有的酒量結交了這條漢子,實是生平未有之奇。那大漢拉著他手,到了樓下,越走越快,片刻間便出了城。那大漢邁開大步,順著城外的大路疾趨而前,段譽提一口氣和他並肩而行,他雖是不會武功,但內力充沛之極,這般快步急走,竟是絲毫不感心跳氣喘。那大漢向他瞧了一眼,微微一笑,道:「好朋友,咱們比比腳力。」

  段譽暗吃一驚,自忖從未學過輕身功夫,如何能與人比拼?但那大漢說了這句話後,不等段譽答覆是否同意比試,攜著他的手,足不點地般便向前快奔。段譽跨到第三步時,險險跌倒,乘勢向左斜出半步,這才站穩,這一步,卻是恰好踏了「凌波微步」中的步子。

  他無意踏了這一步,居然搶前了數尺,心中一喜,第二步走的又是「凌波微步」。只是走這路步子之時,全神貫注,不能分心,他本來和那大漢手攜著手,按著保定帝所授的法門要訣,收斂內力,那朱蛤神功才不致去吸大漢的真氣。這時足下一踏「凌波微步」,那大漢只感全身一震,段譽乘機輕輕摔脫了他的手。兩人並肩而前,只聽得風聲呼呼,道旁樹木紛紛從身邊倒退而過。

  段譽學那「凌波微步」之時,全沒想到要和人比試腳力,這時如箭在弦,不能不發,只有盡力而為。至於勝過那大漢的心思,卻是半分也沒有,他只是按照洞中所學的步法,加上渾厚無比的內力,一步步的跨將出去,那大漢到底在前在後,是否已將他拋得老遠,他是全然的顧不到了。

  那大漢邁開大步,越走越快,頃刻間便遠遠趕在段譽的前面,但只要稍稍緩得一口氣,段譽便即追了上來,斜眼相睨,但見他身形瀟灑,猶如庭中閒步一般,步伐中沒半分霸氣。

  那大漢越看越是奇怪,心下暗暗佩服,加快幾步,又將他拋在後面,但這麼試了幾次,已知段譽的長力充沛之極,要在數里內勝過他是並不為難,若是比試到數十里之遙,勝敗之數就難說得很,一比到百里之外,自己是非輸不可。他哈哈一笑,在一株大樹下的一塊青石上坐了下來,大聲說道:「慕容公子,喬峰今日可服你啦。姑蘇慕容,果然是名不虛傳。」

  段譽立即收步,聽他叫自己為「慕容公子」,不由得大是奇怪,說道:「小弟姓段名譽,乃大理國人氏,兄台是認錯人了。」那大漢臉上露詫異之極的神色,道:「甚麼?你——你不是慕容復慕容公子?」

  段譽微笑道:「小弟來自江南,每日多聞慕容公子的大名,實是仰慕得緊,只是至今無緣得見。」心下尋思:「這漢子將我誤認為慕容復,看來並非有意的裝模作樣。如此說來,他自不是慕容復的一夥人了。」想到這裏,對他更增幾分好感,問道:「兄台自道姓名,可是姓喬名峰麼?」那大漢驚詫之色尚未盡去。說道:「正是,在下喬峰。」

  段譽也坐到那青石岩上,說道:「小弟初來江南,結交喬兄這樣的一位英雄人物,實是大幸。」喬峰沉聲道:「嗯,你是大理段家的子弟,難怪難怪。段兄,你到江南來有何貴幹?」

  段譽道:「說來慚愧,小弟是為人所擒而至。」當下將如何被鳩摩智所擒,如何遇到慕容復的兩名丫鬟等情,極簡略的說了。雖是長話短說,卻是並無隱瞞,對自己種種倒楣的醜事,並不設法文飾。喬峰聽後,又驚又喜,道:「段兄,你這人十分直爽,你我一見如故,咱倆結為金蘭兄弟,你意下如何?」段譽喜道:「小弟求之不得。」兩人敘了年歲,喬峰比段譽大了十二歲,自然是兄長了。當下撮土為香,向天拜了八拜,一個口稱「賢弟」一個連叫「大哥」,均是不勝之喜。

  段譽道:「小弟在松鶴樓上,私聽到大哥與敵人今晚訂下了約會。小弟雖是不會武功,卻也想去湊湊熱鬧。大哥能允可麼?」喬峰向他查問了幾句,知他果然是真的不會武功,不由得嘖嘖稱奇,道:「賢弟身具如此內力,要學上乘武功,那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,絕無難處。賢弟要觀看今晚的會鬥,也無不可,只是敵人出手狠辣陰毒,賢弟千萬不可貿然現身。」段譽喜道:「自當遵從大哥囑咐。」喬峰笑道:「此刻天時尚早,你我兄弟回到無錫城中,再去喝一會酒,然後同上惠山不遲。」

  段譽聽他說又要去喝酒,不由得吃了一驚,心想:「適才喝了四十大碗酒,只過得一會兒,他又要喝酒了。」便道:「大哥,小弟和你賭酒,那是騙你的,大哥莫怪。」左手小指一伸,嗤的一聲響,小指的「少澤穴」中衝出一股氣流,激得地下塵土飛揚。喬峰大吃一驚,道:「兄弟,你——你這是『六脈神劍』的奇功麼?」段譽道:「正是,小弟學會不久,還生疏得緊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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