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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三


  鳩摩智道:「段公子,慕容老夫人不信你已練會六脈神劍,請你一試身手。如我這般,將這株桂花樹斬下一根枝椏來。」說著左掌斜斜劈出,掌上已蓄積真力,出的正是「火燄刀」中的一招。只聽得喀的一聲輕響,庭中桂樹上一條極大的樹枝無風自折,斷口平整,便如用寶刀寶劍所劈削一般。崔百計和過彥之禁不住「啊!」的一聲驚呼,他二人雖早知道這番僧的武功怪異之極,十分難鬥,但總還當是旁門左道的邪術一類!這時見他以掌力切斷樹枝,才知他內力之深,已到了罕見罕聞的地步。

  段譽搖頭道:「我甚麼武功也不會,更加不會甚麼七脈神劍、八脈神刀。人家好端端一株桂花樹,你幹麼弄毀了它?」鳩摩智道:「段公子何必過謙?大理段氏眾高手中,以你武功第一。當世除了慕容公子和區區在下之外,能勝得過你的只怕寥寥無幾。姑蘇慕容府上乃是天下武學的府庫,你施展幾手,請老太太指點指點,那也是極大的美事。」

  段譽道:「大和尚,你一路上對我好生無禮,將我橫拖直拉,順提倒曳的帶到江南來。那是屈於你的武功,無可奈何。我本來不想再跟你多說一句話,但到得姑蘇,見到這般宜人的美景,這兩位神仙一般的人物,我心中一口怨氣,倒也消了。咱們從此一刀兩斷,誰也不用理誰。」阿朱與阿碧見他一副書獃子的模樣,不由得暗暗好笑,而聽他言語中又讚譽自己,也不免芳心竊喜。

  鳩摩智道:「公子不肯施展六脈神劍的功夫,那不是顯得我說話無稽麼?」段譽道:「你本來是在信口開河嘛。你既與慕容先生有約,幹麼不早日到大理來取劍經?卻等到慕容先生仙逝之後,死無對證,這才到慕容府上來囉嗦不休,我瞧你啊,乃是心慕姑蘇慕容氏武功高強,捏造一派謊話,想騙得老太太答應你到藏書閣中,去偷看慕容氏的護經劍法,以便稱雄天下。鳩摩智,你也不想一想,人家既在武林中有這麼大的名頭,難道這一點兒法門也不懂?倘若你憑這麼一番花言巧語,也能騙得到慕容氏的武功秘訣,天下的騙子還少得了?誰不會來胡說八道一番啊。」

  鳩摩智搖搖頭,道:「段公子的猜測不對。小僧與慕容先生訂約雖久,但因小僧閉關修習這『火燄刀』的功夫,九年來足不出戶,不克前往大理。小僧的『火燄刀』功夫若是練不成功,這一次便不能全身而出天龍寺了。」

  段譽道:「大和尚,你名氣也有了,權位也有了,武功又是這般高強,太太平平的在吐蕃國做你的護國法王,豈不是妙?何必到江南來騙人?我勸你還是早早回去罷。」鳩摩智道:「公子若是不肯施展六脈神劍,莫怪小僧無禮。」段譽道:「你早就無禮過了,難道還有甚麼更無禮的?最多不過是一刀將我殺了,那又有甚麼了不起的。」鳩摩智道:「公子是否遵從小僧之言?」段譽道:「是啊,可以。」鳩摩智喜道:「如此便請一試神劍功夫。」段譽道:「神劍?你有劍麼?借一柄給我瞧瞧。」

  鳩摩智心中有氣,道:「公子爺是有意損辱小僧了。看刀!」左掌一立,一股勁風,直向段譽面門襲來。

  段譽早已打定了主意,自己武功是遠遠及不上他,跟他鬥不鬥結果都是一樣,他既要向人證明自己會使六脈神劍,那就偏偏不如他之意。因此當鳩摩智以內勁化成的刀鋒劈將過來,段譽將心一橫,竟是不接不架。鳩摩智心中一驚,他是決意要將段譽在慕容先生的墓前焚化,實不願此刻以內勁殺他,急忙手掌向上一抬,唰的一陣涼風過去,段譽的頭髮被剃下了一大片。崔百計和過彥之相顧駭然,阿朱與阿碧也不禁花容失色。

  鳩摩智森然道:「段公子寧可送了性命,也不出手?」段譽早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,哈哈一笑,說道:「貪嗔愛欲癡,大和尚一應俱全。居然妄稱為佛門高僧,當真是浪得虛名。」鳩摩智突然一掌向阿碧劈去,說道:「說不得,我先殺慕容府上一個小丫頭立威。」這一招突然而來,阿碧大吃一驚,斜身一閃,猶如驚鴻般避開了這一刀,擦的一聲響,她身後一張椅子被這股內勁擊得裂成了無數碎片。鳩摩智右手跟著又是一刀,阿碧伏地一滾,身手雖快,情勢已是甚為狼狽。鳩摩智暴喝聲中,第三刀又已劈來。

  阿碧嚇得臉色慘白,她身手雖快,但對這無影無蹤的內力實不知如何招架才好。阿朱和她情同骨肉,當下不暇思索,一杖便向鳩摩智背心擊去,她站著說話,或是緩步而行,半分兒也不錯,確實是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,這一情急拼命,卻是身法矯捷,輕靈之極。鳩摩智一瞥之下便即瞧破了,笑道:「天下竟有十六七歲的老夫人,你到底想騙和尚到幾時?」回手一掌,喀的一聲,將她手中的木杖震成三截,跟著一掌又向阿碧劈去。阿碧驚惶之中,反手抓起桌子,斜過桌面一擋,啪啪兩聲,一張紫檀木的桌子登時碎裂,阿碧手中只剩了兩條桌腿。

  段譽見阿碧背靠牆壁,已是退無可退,鳩摩智一掌又劈了過去,當時只想到救人要緊,沒再顧慮自己全不是鳩摩智的敵手,中指使出,內勁自「中衝穴」,激射而出,嗤嗤聲響,正是中衝劍法。鳩摩智其實並非要殺阿碧,只不過是要逼得段譽出手,否則「火燄刀」上的神妙招數使將出來,阿碧如何躲避得了?他見段譽果然中計出手,迴掌砍擊阿朱。疾風到處,阿朱一個踉蹌,肩頭衣衫已被內勁撕裂,「啊」的一聲,驚叫出來。段譽左手「少澤劍」跟著刺出,擋架他的左手「火燄刀」。

  這麼一來,阿朱、阿碧雙雙脫險,鳩摩智雙刀全被他的六脈神劍接了過去。鳩摩智一來賣弄自己本事,二來要讓人人瞧見段譽確是會那「六脈神劍」功夫,故意與他的內勁相撞,嗤嗤有聲。段譽集數大高手的修為於一身,其時的內力實已較鳩摩智為強,但苦在不會半分武功,在天龍寺中所習的劍法,也只是死記一些招數劍路,全然不會變化應用。鳩摩智將他玩弄於掌股之上,把他渾厚的內力東引西帶刺得門窗板壁上一個個都是洞孔,口中連說:「這六脈神劍果然好厲害,難怪當年慕容先生私心竊慕。」

  崔百計也是大為驚訝:「我只道段公子全然不會武藝,那知他身懷絕精的神功,大理段氏實是名不虛傳。幸好我在鎮南王府中絲毫沒做歹事,否則還不是兜著走麼?」他越想越是心驚,不由得額頭背心,都是汗水。鳩摩智和段譽鬥了一會,其實每一招都能隨時制他的死命,卻故意拿他玩耍,但鬥到後來,心下漸去輕視之意,只覺他的劍法實有獨到之處,只不過不知怎的,竟是半點也使用不來,就像是一個三歲孩童手上有萬貫家財,就是不懂使用。鳩摩智又拆數招,忽地心動:「倘若他將來福至心靈,一旦融會貫通,領悟了這武功要訣,以此內力和劍法,豈非是個厲害之極的勁敵?」

  段譽也知此刻自己的生死完全操於鳩摩智之手,叫道:「阿朱、阿碧兩位姊姊,你們快快逃走,再遲便來不及了。」阿朱道:「段公子,你為甚麼要救我們?」段譽道:「這和尚自恃武功高強,橫行霸道,欺侮旁人。只可惜我不會武功,難以和他相敵,你們快走罷。」鳩摩智笑道:「來不及啦。」跨上一步,左手手指伸出,點向段譽的穴道。段譽叫聲:「啊喲!」待要閃避,卻那裏能夠?身上三處要穴又被他點中,立時雙腿酸麻,摔倒在地。段譽大叫:「阿朱、阿碧,快走,快走!」

  鳩摩智笑道:「死在臨頭,自身難保,居然尚有憐香惜玉之心。」說著回身歸座,向阿朱道:「這位姑娘也不必再裝神弄鬼了,府上之事,到底由誰作主?這位段公子心中記得有全套『六脈神劍』的圖譜,只是他不會武功,難以應用。明日我把他在慕容先生墓前焚了,慕容先生地下有知,自會明白老友不負當年之約。」

  阿朱知道今日這「琴韻精舍」之中,無人能是這和尚的敵手,眉頭一皺,笑道:「好罷!大和尚的話,我們信了,老爺的墳墓離此有一日水程,今日天時已晚,明晨一早咱姊妹親自送大和尚和段公子去掃墓。四位請休息片刻,待會就用晚飯。」說著挽了阿碧的手,退入內堂。段譽望著她二人的背影,只有苦笑。

  過得小半個時辰,一名男僕出來說道:「阿碧姑娘請四位到『聽雨居』用晚飯。」鳩摩智道:「多謝了!」伸手挽住了段譽的手臂,跟著那男僕便行。曲曲折折的走過數十丈鵝卵石鋪成的小徑,繞過幾處山石花木,來到水邊。只見柳樹下停著一艘小船,那男僕指著水中的一所四面是窗的小屋,道:「就在那邊。」鳩摩智、段譽、崔百計、過彥之四人跨入小船,那男僕便將船划了過去。

  到得近處,見這「聽雨居」都是由不去皮的松樹搭成,精雅中不脫天然的韻致。段譽上得岸來,只見阿碧站著候客,一身淡綠衣衫,臉上薄薄的抹了一些胭脂,她身旁站著一個身穿淡絳紗衫的女郎,也是盈盈十五六歲年紀,向著段譽似笑非笑,一臉精靈頑皮的神氣。阿碧是瓜子臉,清雅秀麗,這女郎卻是圓圓的臉,眼球靈動,另有一種動人心魄的艷美。段譽一走近,便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,笑道:「阿朱姊姊,你這樣一個小美人,難為你扮老太太扮得這樣像。」

  那女郎正是阿朱,斜了他一眼,笑道:「你向我磕了三個頭,心中覺得不服氣,是不是?」段譽連連搖頭,道:「這三個頭,磕得大有道理,只不過我猜得不大對了。」阿朱道:「甚麼事猜錯了?」段譽道:「我早料到姊姊跟阿碧姊姊一般,也是一位天下少見的美人,可是我心目中啊,卻將姊姊姊想得和阿碧姊姊差不多,那知道一見面,這個——這個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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