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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石清子笑嘻嘻的道:「有其父必有其子,果然也是個風流俊俏的人物。大理段氏的子弟,家學淵源,武功定是了得。」說著伸手相扶。他有心試試段譽的武功,微發內勁。段正淳忙道:「牛鼻子手下留情,我這孩兒沒學過功夫。」一言未畢,石清子雙手已碰到段譽的手掌,突然心頭一震,適才所發的內勁便如泥牛入海,霎時間化得無影無蹤,更覺段譽手上有一股極強的吸力,要將自己體內的內力硬生生的吸出。

  石清子足跡遍天下,生平見多識廣,一驚之下,想道:「這是崑崙山星宿海一派的化功大法,大理段氏是名門正派,如何練會了這種為天下武林所深痛絕患的邪術。」當下內勁一疑,雙掌翻轉,啪的一聲響,擊在段譽手背之上,擺脫了四掌的膠黏。

  段譽只覺手背上劇痛,似乎手骨也斷折了,心下微怒:「我好意拜你,如何使出手打我?」他不知石清子誤以為他所施的乃是「化功大法」,練武之人一世辛苦,倘若為這種邪功所中,畢生所練的內功外功盡數化為烏有。只不過「化功大法」是消融對方的功力,使之成為不會武功的常人,乃是損人而不利己。段譽無意中所得的「朱蛤神功」,卻是取對方功力為己有,每施一次,自己的內功便強了幾分,其間頗有不同,適才兩人四掌相接,石清子的若干內力,便已被搬運到了段譽體內。

  保定帝等一見石清子神情有異,都是頗為驚訝。段正淳更恐愛子遭他毒手,當即欺近身去。笑道:「牛鼻子多年不見,有甚麼見面禮給我孩兒?」雙手卻是蓄勁待發。須知這石清子劍術固是四海揚名,拳腳內功,無不精絕,段譽若是中了他的一招,非死亦必重傷。石清子冷笑道:「大理段氏的一陽指已足揚名天下,何必再去學星宿海老魔的邪術?」段正淳奇道:「星宿海老魔的邪術?你說是『化功大法』?誰學了?」石清子冷笑道:「令郎身入旁門左道,不怕沾污了大理段氏的清名麼?」

  段正淳更是奇怪,還道他說的是南海鱷神之事,笑道:「南海老鱷確是瞧中了我孩兒,想收他做個徒兒。殊不知反而拜了我孩兒為師。那是鬧著玩的,當不得真。」石清子搖頭道:「南海一派武功固有專長,卻不見得會這『化功大法』。」段正淳道:「牛鼻子左一句化功大法,右一句化功大法,到底在搗甚麼鬼?」石清子那想得到段譽身懷「朱蛤神功」之事,不但他伯父與父母不知,連他自己也是全無所悉,只道段正淳欺瞞於他,霍地站起身來,說道:「兩位段爺,我姓石的雖是閒雲野鶴,浪盪江湖,可是這雙腳底板也不是鐵做的,巴巴的從江南趕到大理來,難道為的就是討這口清茶?你們既不當我是朋友,這就告辭。」說著跨步便行。保定帝微笑道:「赫艮、天石,攔住牛鼻子,要他說個明白。朋友們來到大理,不吃個酒醉飯飽,輕易便能走路麼?」

  華赫艮和巴天石和石清子都是極熟的朋友,哈哈大笑,縱身攔在門口。華赫艮笑道:「石老道,你來到大理,身不帶劍,足見盛情,那是給咱們皇爺的臉面。可是你手無長劍,要想闖過這個關去,卻是大大的不易了。」

  石清子見來人神色,都是毫無敵意,心念一轉:「以大理段氏這等身份名望,絕不容許子孫去學星宿海老魔這種污穢的邪術。難道這段譽暗中學會了,連他伯父和父親都不知道?我若是出言挑破,那是結下了段譽這個怨家,可是我和他伯父、父親的交情大非泛泛,總不能知情不舉。」當即回過身來,正色向段譽道:「段公子,石清子雖然不肖,說甚麼也是你的長輩,今日有一句不中聽的言語,那是瞧在令伯和令尊的臉上,這才直言相告,請勿相怪。」段譽忙道:「石道長訓示,段譽恭聆教誨。」石清子心道:「這小子還在裝蒜,可裝得真像。」說道:「段公子學得『化功大法』,學了幾年了?令師是星宿海老魔座下的那一個真人?」

  段譽摸不著半點頭腦,道:「甚麼化功大法,星宿海老魔?晚輩乃是今日首次聽聞。」石清子又想:「說不定傳授他這門功夫之人,隱瞞了師承來歷和功夫名稱,也未可知。」便道:「那麼傳授你這套功夫之人,相貌如何?」段譽道:「晚輩沒學過半點武功。」便在此時,內堂搶出一個人來,一把抓住段譽的右掌,正是黃眉僧。他和段譽手掌一碰,身子便是微微一震,但覺體內內力止不住的瀉出,飛起一足,便將段譽踢了個觔斗。眾人都是大驚失色,一齊站了起來,問道:「怎麼?怎麼?」

  黃眉僧道:「兩位段兄,這小子你們自己斃了,還是由老僧下手?」他說話時聲音發顫,臉上肌肉不住抽搐。原來破貪等六僧已先後醒轉,將全身功力被段譽吸盡之情向師父說了。黃眉僧和石清子的推想全然相同,只道他是學會了星宿海老魔的化功大法,以怨報德壞了座下六弟子的功力,而與他手掌一接之間,功力便即損耗,更是深信不疑。

  保定帝等先聽石清子之言,只是覺得奇怪,還當他向來滑稽,故意開個大大的玩笑,但見黃眉僧如此,才知事情確是十分嚴重。

  保定帝左手抓住段譽手掌,將他身子拉起,雙掌相觸之際,也是心中一凜,內力向外洩出。他當即勁力一收,袍袖拂處,將段譽的身子推開三步,厲聲道:「你幾時學了這種邪門功夫?」段譽自幼至長,極少見到伯父如此疾言厲色的跟自己說話,心下驚慌,當即雙膝跪倒,說道:「孩兒除了那『凌波微步』外,從未學過甚麼武功。難道那路步法,竟是惡毒的邪術麼?那麼——那麼孩兒從此不再使用,竭力將之忘去便是。」保定帝素知這侄兒脾氣倔強,從不說謊話,兼之對自己十分敬愛,絕無以邪術加害之理,其中必有蹊蹺,便道:「你使法術化去我的功力,是你故意如此呢,還是受了旁人的約束,以致不由自主?」

  段譽更是驚訝,道:「侄兒——侄兒半點也不知道啊,怎敢作法化去伯父的功力?侄兒根本不會甚麼法術。」當慧真、慧禪等進見之時,舒白鳳以王妃之尊,不便輕易與外人相見,避在內室,後來得報說愛兒被黃眉僧踢倒,又受保定帝質詰,心中一急,快步來到暖閣。只見段譽跪在地下,滿臉都是驚駭惶惑之色,心中愛惜,伸手拉了拉他的手臂,說道:「譽兒,別著急,甚麼事都跟伯父說明白好了——啊唷——」一隻手掌和兒子的手臂一碰到,但覺內力源源瀉出,難以抑止。保定帝事先已有堤防,但伯父與弟婦間授受不親,不便伸手拉她,長袖一振,那袖子挾著一股勁風,霎時之間便如薄薄的一片鐵片,從母子倆的手掌和手臂間剖了進去,硬生生將兩股力道隔而為二。舒白鳳一縮手,驚道:「你——你——」段譽見母親踉蹌退開,兀自不明所以,急忙站起,伸手去扶。段正淳道:「譽兒,站住了!」擋在妻子和兒子之間。

  這麼一來,人人均知段譽身上大有古怪,卻也不再疑心他是學會了「化功大法」,故意用來害人。眾人都是老於世故之輩,段譽的神情舉止之中,絲毫沒有狡猾作偽,那是誰都可以瞧出來的。就算他真的大奸大惡,也絕無去加害親生母親之理。

  高昇泰忽道:「黃眉大師、石道長,那是甚麼緣故?瞧是誰先說得出。」黃眉僧和石清子相互怒目瞪視一眼,各自苦苦思索。原來黃眉僧和石清子本是極好的好友,某一次偶爾論辯佛道兩家的教義,互不相下,竟鬧到以武功相拼,卻也是各有所長,難分高低,接連纏鬥數次,最後一次險險兩敗俱傷,同歸於盡。幸得保定帝以上乘內功拆解,但三人都受了極大的損耗。自此之後,一僧一道發誓不再見面,不料今日又在鎮南王府中相會。高昇泰有心要化解僧道間這場無謂的爭鬥,只盼兩人只比見聞,不比武功,因而分了高下,就此了事。

  高昇泰和石清子是莫逆之交,出這個題目,不免對他頗有偏袒,要知石清子足跡遍於天下,一年之中,難得有幾天清閒靜居,比之僻處荒山的黃眉僧,見聞之豐陋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了。可是黃眉僧固是不知其理,石清子除了猜想這是星宿海老魔所傳的「化功大法」之外,也說不出另外一個所以然來。段正淳怒道:「譽兒被囚在石室中之時,一定是給延——給那青袍怪人下了甚麼古怪的蠱毒,以致邪術附身而不自知。」保定帝點頭道:「淳弟這個推測最是近似。譽兒身上定是給他做了甚麼手腳。譽兒,你在石屋中時,有無昏暈?」

  段譽道:「有的,我昏迷不醒,少說也有四五次。」段正淳拍手道:「是了,這青袍客乘著譽兒昏迷之時,將化消功力的邪法度入他的體內,那是要假手於譽兒,來害苦他所有的親人,想使咱們各人的功力,都毀在譽兒手下。這等陰毒奸險的惡計,當真是天人共憤。大哥,事不宜遲,咱們須得趕緊設法,給譽兒驅除邪術。」

  舒白鳳極是焦急,忙問:「譽兒,你覺得身上有甚麼難熬的苦楚?」段譽皺眉道:「我全身到處是氣,甚麼地方都脹得要命,可是偏偏吐它不出。這些氣在全身鑽來鑽去,只怕撞得我五臟六腑都是亂七八糟了。」舒白鳳道:「我的可憐孩兒。」一伸手要去摟他。段正淳斜刺裏伸過手來,抓住了她的手掌,道:「譽兒身上有毒,碰他不得。」

  這「身上有毒」四個字,正是道出了暖閣中每個人心頭的說話,人人瞧著段譽,都是又同情又憐惜。舒白鳳道:「大伯,咱們怎生想個法,給譽兒除毒才好。」保定帝道:「弟妹且請寬心,眼前的一僧一道,都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,一個罵了譽兒一頓,一個踢了他一個觔斗,自是著落在他們身上,要給譽兒治病解毒。」

  黃眉僧與石清子卻都是在潛心思索,推想段譽身上所中的,到底是何種邪術還是蠱毒,對保定帝這句話都沒聽進耳去。突然間黃眉僧叫道:「嗯,是了。」眾人大喜,一齊瞧著他,不料黃眉僧搖了搖手,歉然道:「不對,不對。這種毒藥消蝕的是自己功力,不會消蝕旁人的內勁。」跟著石清手一拍大腿,說道:「定是如此!」高昇泰喜道:「是甚麼?」石清子喜溢眉梢,道:「遼東長白山的海外,有一個蛇島——」他臉上喜色越來越淡,終於變成沮喪之色,搖頭道:「我想錯了,這一節想不通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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