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天龍八部 | 上頁 下頁 |
四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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撫仙釣徒凌千里騎一匹馬來,服侍鎮南王上馬。鎮南王和高昇泰並騎徐行,低聲詢問敵情。段譽則與瑤端仙子有說有笑,在鐵甲衛士擁護之下,向大理馳去,卻是將木婉清冷落了。 黃昏時分,一行人進了大理城門,「鎮南」、「保國」兩面大旗所到之處,眾百姓大聲歡呼:「鎮南王爺千歲!」「大將軍千歲!」鎮南王揮手作答,看來極得民心。木婉清見大理城內燈火處處,大街上青石平鋪,市肆甚是繁榮,她一生都在深山長大,這兩年來雖到了不少城市城鎮,但從未見過大理這般眾百姓熙來攘往的景象。過得幾條街道,眼前筆直的一條石路,大路盡頭,聳立著無數黃金宮殿,夕陽照在琉璃瓦上,金碧輝煌,令人目為之眩,一行人來到一牌坊之前,一齊下馬。木婉清一抬頭,只見牌坊上寫著四個大金字:「聚道廣慈」。 木婉清心想:「這定是大理國皇帝的皇宮了,段郎的伯父住在皇宮之中,想必位居高官,也是甚麼王爺、大將軍之流了。」一行人走過牌坊,只見宮門上的匾額寫著「聖慈宮」三個金字,一個太監快步走將出來,說道:「啟稟王爺,皇上與娘娘在王爺府中相候,請王爺王妃回鎮南王府見駕。」鎮南王道:「是了!」 段譽笑道:「妙極,妙極!」瑤端仙子橫了他一眼,嗔道:「妙甚麼?我在皇宮中等候娘娘便是。」那太監道:「娘娘吩咐下來,務請王妃即時朝見,娘娘有要緊事和王妃商量。」瑤端仙子低聲道:「有甚麼要緊事了?詭計多端。」段譽知道這是皇后故意安排,料到他母親不肯回自己王府,是以先到鎮南王府中去相候,原是撮合他父母和好的一番美意,當下牽過母親的馬來,扶著她上馬。 一行人折而向東,行了約莫兩里,來到一座大府第前。府門前兩面大旗,寫的也是「鎮南」、「保國」兩字,府額上寫的是「鎮南王府」。門口站滿了親兵衛士,肅靜無嘩的躬身行禮,恭迎王爺王妃回府。 鎮南王首先進了府門,瑤端仙子踏上第一級石階,忽然眼眶一紅,怔怔的掉下淚來。段譽半拉半推,將母親擁到了大門,說道:「爹,兒子請得母親回來,立下大功,爹爹有甚麼獎賞?」鎮南王心下甚喜,道:「你向娘討賞,娘說賞甚麼,我便照賞。」瑤端仙子破涕為笑,道:「我說賞你一頓板子。」段譽伸了伸舌頭。 高昇泰等到了廳上,便不進去了。段譽向木婉清道:「木——木姑娘,你在此稍坐片刻,我見過皇上皇后,便來陪你。」木婉清實是不願他離去,但也無法阻止,只得滿肚委曲的點了點頭,逕在首座第一張椅上坐了下來。高昇泰以下諸人,站著直等鎮南王父子三人進了內堂,高昇泰這才坐下,但凌千里、蕭篤誠、朱丹臣等人卻仍是垂手站立。 木婉清也不理會,放眼看那大廳,只見正中一塊橫匾,寫著「邦國柱石」四字,下首署著「辛酉御筆」四個小字,楹柱中堂,懸滿了字畫,一時也看不了這許多,何況好多字根本不識。侍僕送上清茶,一膝半跪,恭恭敬敬的舉盤過頂。木婉清心想:「這些人古怪真多。」又見只有她自己與高昇泰兩人有茶,朱丹臣等一干人在山峰上迎敵之時,威風八面,到了鎮南王府,卻是恭謹肅立,大氣不敢透一口,那裏像甚麼身負上乘武功的英雄好漢? 過得半個時辰,木婉清等得不耐煩起來,大聲叫道:「段譽,段譽,幹麼不出來?」大廳上雖是站滿了人,但人人屏息凝氣,半句聲也不出,木婉清突然大叫,誰都嚇了一跳。高昇泰笑道:「姑娘少安毋躁,小王爺這就出來。」木婉清奇道:「甚麼小王爺?」高昇泰道:「段公子是鎮南王的世子,那不是小王爺麼?」木婉清自言自語:「小王爺,小王爺!這書獃子像甚麼王爺?」 只見內堂走出一名太監,說道:「皇上有旨:著善闡候、木婉清進見。」高昇泰見那太監出來,早已恭恭敬敬的站立。木婉親卻仍是大剌剌的坐著,聽那太監直呼己名,心中不喜,低聲道:「姑娘也不稱一聲,我的名字是你隨便叫得的麼?」 高昇泰道:「木姑娘,咱們去叩見皇上。」木婉清雖是天不怕,地不怕,聽說要去見皇帝,心頭也有發毛,只得跟在高昇泰之後,穿長廊,過庭院,只覺走不完的一間間屋子,終於來到一座花廳之外。那太監報道:「善闡候、木婉清朝見皇上、娘娘。」揭開了簾子。高昇泰向木婉清使個眼色,走進花廳,向正中坐著的一男一女跪了下去。木婉清卻不下跪,見那男人長鬚黃袍,相貌清俊,問道:「你是皇帝麼?」 這居中而坐的男子,正是大理國當今皇帝段正明,帝號稱為保定帝。大理國於五代後晉天福二年建國,其先為武威郡人,始祖段儉魏,佐南詔大蒙國蒙氏為清平官,六傳至段思平,官通海節度使,丁酉年得國稱太祖神聖文武帝。十四傳而到段正明身上,已歷一百五十餘年。是時北宋汴梁哲宗天子在位,年紀尚幼,太皇太后高氏垂簾聽政。 這位太皇太后任用名臣,廢除苛政,百姓康樂,華夏綏安,是我國歷代第一位英明仁厚的女王,史稱「女中堯舜」。大理國僻處南疆,歷代皇帝崇奉佛法,與宋朝向來不以兵戎相見。保定帝在位十一年,其時正當天佑年間,四境寧靜,國泰民安。 保定帝見木婉清不向自己跪拜,反而開口便問自己是否皇帝,不禁啞然失笑,說道:「我便是皇帝了,你說大理城裏好玩麼?」木婉清道:「我一進城便來見你了,還沒時光玩過。」保定帝微笑道:「明兒讓譽兒帶你到處走走,瞧瞧咱們大理的風光。」木婉清道:「很好,你陪咱們一起去麼?」她此言一出,眾人都忍不住在微笑。保定帝回視身旁的皇后,笑道:「皇后,這娃兒要咱們陪她,你說陪不陪?」皇后微笑未答,木婉清向她打量了幾眼,道:「你是皇后娘娘麼?果然美麗。」 保定帝呵呵大笑,說道:「譽兒,這位木姑娘天真誠樸,有趣得緊。」木婉清問道:「你為甚麼叫他譽兒?他常說的伯父,就是你了,是不是?他這次私逃出外,很怕你生氣,你別打他了,好不好?」保定帝微笑道:「我本要重重打他五十記扳子,既是姑娘說情,那就饒過了,譽兒,你還不謝謝木姑娘。」 段譽見木婉清逗得皇上高興,心下甚喜,知道伯父性子隨和,便向木婉清深深一揖,說道:「謝過木姑娘說情之恩。」木婉清還了一禮,低聲道:「你伯父答應不打你,那我就放心了,謝倒是不用謝的。」她轉頭又向保定帝道:「我只道皇帝總是個很兇很可怕的人,那知道你……你很好!」保定帝除了幼年時曾得父皇、母后如此稱讚之外,十餘年來人人見他恭敬畏懼,從未有人讚他「你很好」三字。 此刻見木婉清猶如渾金樸玉,全然不通世故人情,對她更增三分喜歡,向皇后道:「你有甚麼東西賞她?」皇后從左腕上褪下一隻玉鐲,遞了過去,道:「賞了你罷。」木婉清接了過來,戴上自己手腕,嫣然一笑道:「謝謝你啦。下次我也去找一件好看的東西送給你。」 皇后微微一笑,正要答話,忽聽得西首數間屋外,屋頂上咯的一聲響。皇后轉向保定帝,笑道:「有人給你送禮物來啦。」一言甫畢,鄰室的屋上又是閣的一響,木婉清心中一驚,知是敵人來襲,但那人輕功好極,落腳處輕如落葉,而且來得好快。但聽得颼颼數聲,幾個人上了屋頂,撫仙釣徒凌千里的聲音說道:「閣下深夜來到王府,意欲何為?」 但聽得一個金屬相擦般的聲音乾笑道:「我找徒兒來啦!快叫我乖徒兒出來見我。」正是南海鱷神。木婉清心下暗驚,雖知王府中戒備森嚴,衛士如雲,鎮南王、瑤端仙子,以及漁樵耕讀諸人個個均有極高的武功,但南海鱷神實在太厲害,如再得葉二娘、雲中鶴,以及那個未曾露過面的「天下第一惡人」相助,四惡聯手,倘要強擄段譽,只怕也是不易阻擋。 只聽得凌千里道:「閣下高徒是誰?這鎮南王府之中,那有閣下的徒兒?」突然間嗤的一聲大響,半空中伸下一張大手,將花廳之門上懸著的簾子撕為兩半,人影一晃,南海鱷神已站在廳中。他一對豆眼溜溜的一個滾轉,已見到段譽,哈哈大笑,道:「老四說得不錯,乖徒兒果然在此。快跟我去學功夫。」說著伸出雞爪般的手來,抓向段譽肩頭。 鎮南王聽得南海鱷神一抓之中隱隱有風雷之聲,知道厲害,生怕他傷了愛子,當即一掌拍去。兩人手掌相碰,砰的一聲,均感內力受震。南海鱷神心下暗驚,問道:「你是誰?我來帶領我的徒兒,關你甚麼事?」鎮南王微笑道:「在下段正淳,這人是我兒子,幾時拜你為師了?」段譽笑道:「他硬要收我為徒,我說早已拜過師父了,可是他偏偏不信。」 南海鱷神瞧瞧段譽,又瞧瞧鎮南王段正淳,說道:「老的武功很強,小的卻是一點不會,我就是不信你們是爺兒倆。段正淳,就算他是你的兒子,可是你教武功的方法不對,你兒子太過膿包。可惜,嘿嘿,可惜。」段正淳道:「可惜甚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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