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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九


  戚芳急忙搶上前去,將她摟在懷裏,做個手勢,叫她千萬不可出聲。空心菜既聰明,又聽話。竟是一聲也不響,娘兒兩人相摟躺在床上。

  只聽得萬震山大叫:「不成,不成,這止毒藥越止越痛,須得尋到那草頭郎中,用他的解藥來治。」萬圭道:「是啊,只有那種解藥,才治得好這毒,等天一亮,叫魯大哥他們大家一齊出馬,去尋那草頭郎中。」萬震山怒道:「怎等得到天亮?啊喲,哎唷!受不了啦,受不了啦!」突然間腳下一軟,倒在地下,痛得打滾,叫道:「快,快!拿劍來,將我這雙手砍了!快砍了我的手!」只聽得那房中傢具砰嘭翻倒,瓶碗乒乓打碎之聲,響成了一片。空心菜嚇得緊緊的摟住了媽媽,臉色大變。戚芳伸手輕輕撫慰,卻不敢作聲。

  萬圭也是十分驚慌,說道:「爹,你……你忍耐一會兒,你的手如何能砍了?咱們找解藥是正經。」萬震山痛得再難抵受,喝道:「你為何不砍去我雙手,解除我的痛楚?啊,知道了,你……你想我快快死了,好獨吞這本劍譜,想獨自個去尋寶藏……」萬圭怒道:「爹,你痛得神智不清了,快上床睡一忽兒。倘若你不來主持大局,我得了這劍譜又有何用?」萬震山不斷在地下打滾,道:「你說我神智不清,你自己就心懷叵測。我……我痛得要死了……要死了……一拍兩散,大家都得不到。」

  突然之間,他紅了雙眼,從懷中掏出那本劍譜,伸手一頁頁的撕碎。他十根手指腫得便如一根根红蘿蔔般,動作不靈,但還是撕碎了好幾頁。

  萬圭大驚,叫道:「別撕,別撕!」伸手便去搶奪。他抓住了半本劍譜,萬震山卻抓住了一半,牢不放手。那劍譜在血水中浸過,迄未乾透,黴黴爛爛的,兩人這麼一拉扯,登時撕成兩半。萬圭呆了一呆,萬震山又去撕扯。萬圭不甘心讓這到手的寶藏化作過眼雲煙,忙伸手推開父親,兩人在地下你搶我奪,翻翻滾滾,將那劍譜撕得更加碎了。

  突然間聽得萬圭長聲驚呼:「哎唷……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糟了……我傷口中又進了毒,啊喲好痛!」原來兩人這麼你拉我扯,劍譜上的毒質沾進了萬圭手背上原來的傷口。這書上的毒質非同小可,片刻之間,萬圭手背又高高腫起,那股劇痛椎心穿骨,當真是難以忍受。他武功根底本比父親差得甚遠,久病之後,耐力甚弱,是以毒素一入傷口,隨血上行,發作奇快。父子二人在樓板上滾來滾去,慘呼號叫。

  戚芳聽了一會,究竟是「一夜夫妻百夜恩,百夜夫妻海樣深」,再也不能袖手旁觀,從床上站起身來,走到門口,冷冷的道:「怎麼啦?兩個人在幹甚麼?」

  萬氏父子見到戚芳,再也沒心情憤怒。萬圭道:「芳妹,芳妹,求求你,快去找到草頭郎中,請他快配解藥,哎唷,哎唷……實在……實在痛得忍耐不住了,求求你……」

  戚芳見他痛得滿頭大汗的模樣,心腸更是軟了,從懷中取出那個瓷瓶,道:「解藥便在這裏!」

  萬震山和萬圭一見瓷瓶,掙紮著爬起,齊道:「好極,好極!快,快給我敷上。」

  戚芳見萬震山目中露出野獸般的兇狠貪婪之光,想起若不乘此要挾,難以查明真相,便道:「慢著,不許動!誰要動上一動,我便將解藥拋出窗外,投入水池,大家都死!」說著推開了窗子,又拔開瓷瓶的瓶塞,將這瓶解藥懸在窗外,只須手一松,瓷瓶落水,再也無用了。

  萬氏父子當即站著不動,我瞧瞧你,你瞧瞧我,各自想著心思。萬震山忽道:「好媳婦,你將解藥給我,我讓你跟了吳坎,遠走高飛,決不阻攔,另外再送你一千兩銀子,讓你二人過長遠日子……哎唷,好痛……既然當你有他意,圭兒也留你不住……你……你放心去好了。」戚芳心道:「這人真卑鄙無恥,吳坎明明是他你親手扼死了,卻還來騙人。」

  萬圭也道:「芳妹,我雖然難過,但自己性命要緊,答應不跟吳坎為難就是。」

  戚芳冷笑一聲,道:「你二人豬油蒙了心,還在瞎轉這種卑鄙侷齪的念頭。我只問一句話,你們老老實實的回答,我就把解藥給了你們。」萬震山道:「是,是,快問,哎唷,啊喲!」一陣風從窗子中刮了進來。吹得滿地紙屑,如蝴蝶般飛舞,那些紙屑都是素心劍譜撕成的,一片片地,飛出了窗外。忽然,一對黑色蝴蝶飛了起來,正是當年她剪的紙蝶,夾在這本唐詩集中。寒風不住的吹進來,那兩隻紙蝶在房中蹁躚起舞。戚芳心中一酸,想起了當日在石洞中與狄雲歡樂相聚的情景。

  萬圭也連連催促:「快問!甚麼事?我無有不說」

  戚芳一凜,問道:「我爹爹呢?你們把他怎麼了?」

  萬震山強笑道:「你問你爹爹的事,我——我也不知道啊。哎唷——我很是掛念這位老師弟——哎唷!師兄弟又成了親家,哎唷,好得很啊。」

  戚芳沉著臉道:「這當兒再說這種話。更有甚麼用處?我爹爹給你害死了,是不是?害死他的法兒,就跟你們害死吳坎一樣,是不是?將他的屍首已砌入了牆壁,是不是?」

  她連問三聲「是不是」,萬氏父子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,沒料想她不但知道自己父親被害死,連吳坎被殺一事也知道了。

  萬圭道:「你……你怎麼知道?」

  他說「怎麼知道」,便是承認確有其事。戚芳心中一酸,怒火上沖,便想鬆手將解藥投入窗下的池中。萬圭瞧出了危機,作勢便想撲將上去。萬震山喝道:「圭兒,不可莽撞!」他知道當此情景之下,強搶只有誤事。

  忽然間,塌塌塌幾聲,空心菜赤著小足,從臥室中奔了出來,叫道:「媽,媽!」要撲入戚芳的懷中。

  萬圭靈機一動,一伸臂,半路上便將女兒抱了過來,右手摸出匕首,對準女兒的天靈蓋,喝道:「好!咱們一家老少,今天便一起死了,我先殺了空心菜再說!」

  戚芳大驚,這女兒是她命根,忙道:「快放開她,關女兒甚麼事?」

  萬圭道:「反正大家活不成了,我要先殺了空心菜!」手臂一落,一刀便向空心菜頭頂刺落。

  戚芳道:「不,不!」撲過來搶救,伸手抓住萬圭的手腕。

  萬震山雖在極度劇烈的傷痛之中,究竟多曆艱險,見戚芳給引了過來,手肘一探,便撞在她腰間的穴道之中,夾手奪下了她手中的瓷瓶,忙不迭的倒藥敷在手背之上。萬圭也伸手去取解藥。戚芳搶過女兒,緊緊的摟在懷中。萬震山飛起一腳,將她踢倒在地,隨手解下腰帶,將她雙手反縛背後,又將她兩隻腳都綁住了。空心菜大叫:「媽媽,媽媽!」萬震山反手一記巴掌,打得她暈了過去,但這一掌碰到自己腫起的手背,又是大叫一聲:「啊喲!」

  那解藥實具靈效,二人敷藥之後,片刻間傷口中便流出血水,疼痛漸減,變為麻癢,再過得一陣,麻癢也漸漸減弱。父子二人大是放心。知道性命是拾回來了,見到房中的紙片兀自往窗外飛去,兩人驚聲大叫:「糟糕!」撲過去攔阻飛舞的紙片。

  但地下的紙屑已亂成一團,一大半掉入了窗外的池中,有的正在盤旋跌落。萬震山叫道:「快,快,快搶!」二人飛步奔下樓去。

  萬震山和萬圭父子奔入園中,拚命去抓四散飛舞的碎紙。但數百片碎紙有的飄飄蕩蕩吹出了圍牆,有的落入了池塘之中,有的隨風高飛上天。二人東奔西突,狀若癲狂,卻哪裏又能收集碎片、使得撕碎了的劍譜重歸原狀?

  萬震山手上疼痛雖消,心中的傷痛卻是越來越加劇烈,氣無可消,大聲斥罵兒子:「都是你這小賊,跟我來爭奪甚麼?若不是你跟我拉扯,这劍譜怎會扯爛?」萬圭歎了口氣,不再去追搶碎紙,說道:「爹,孩兒若不攔阻,爹爹早將這劍譜扯得更加爛了。」

  萬震山道:「放屁!」他心中知道兒子所說是實,但還是不住的道:「放屁,放屁,放屁!」

  萬圭道:「爹,好在咱們知道那地方是在江陵城南,再到那本殘破的劍譜中去查一查,只要再找到些線索,未始不能找到那地方。」

  萬震山聽到兒子這麼說,精神為之一振,道:「不錯,那地方是在『江陵城南』……」

  忽聽得牆外有個聲音輕輕的道:「江陵城南!」

  萬氏父子陡然間聽到這聲音,都是大吃一驚,兩人一齊躍上牆頭,向外望去,只見兩個人的背影,正在向小巷中隱沒。

  萬震山喝道:「卜垣、沈城,給我站住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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