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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小女孩見母親神情怪異,驚慌起來,連叫:「媽,媽,你……你幹什麼啊?」

  戚芳一怔之間,抓起那本書來,揣入了懷中,飛奔下樓,向門外直追出去。她自從嫁作了萬家的媳婦以來,一直斯斯文文,從無在家中這般狂奔急馳。萬家的婢僕見少奶奶,展開輕功,連穿幾個天井,直沖到大門外,無不驚訝。

  戚芳奔到前廳,見吳坎從門外進來,忙問:「那郎中先生呢?」吳坎道:「這人古古怪怪的,話也不說便走了,師嫂,你找他有什麼事?師哥的傷有反復麼?」戚芳道:「不,不!」急步奔出大門,四下張望,已找不到賣藥郎中的蹤跡。

  戚芳在大門外呆立半晌,伸手又取了那本舊書出來,每見到一張鞋樣,花樣,少年時種種歡樂情事,便如潮水般湧向心頭,眼淚不禁奪眶而出。

  她突然轉念:「我怎麼這樣傻?公公和萬郎他們最近到湘西去見言師叔,說不定無意中闖進了那個山洞,隨手取了這本書來,也是有的。這位郎中先生,和這書有什麼相干?」但隨即又想:「不,不!世事怎地會這麼巧法?那山洞隱秘之極,就是我爹爹也不知道,萬郎他們怎麼找得到?他們是去尋訪言師叔,怎麼會闖到這山洞去?我擺設酒席之時,明明記得抹過這張椅子,那裏有什麼書本?這本書若不是那郎中帶來,卻又是從何而來?」

  她滿腹疑雲,慢慢回到自已房中,見萬圭敷了傷藥之後,精神已好得多了。她手中握著那本書,便想詢問丈夫,但轉念一想:「且莫魯莽,如果那郎中……那郎中……」萬圭道:「芳妹,這位郎中真是我的救命恩人,須得好好酬謝他才是。」戚芳道:「是啊,我送他一百兩銀子,他偏偏又不肯受,真是一位江湖異人。這瓶解藥……咦……,解藥呢?是你收了起來麼?」

  賣藥郎中將解藥交了給她之後,她便放在萬圭床前的桌上,這時卻已不見。萬圭道:「沒有,不在桌上麼?」

  戚芳在桌上、床邊、梳粧桌、椅子、箱櫃各處尋找,這瓶解藥竟是影蹤不見。她心中大急:「難道我适才神智不定,奔出去時落在地下了?不,我記得清清楚楚,是放在桌上這隻藥碗邊的。」萬圭也很焦急,道:「你……你快再找找,怎麼會不見的?我剛才合了一忽兒眼,記得看到這瓷瓶兒便在桌上。」他這麼一說,戚芳心中更加著急了,轉身出房,拉著女兒問道:「空心菜,剛才媽出去時,有誰進來過了?」小女孩道:「吳叔叔上來過,他見爹爹睡著了,就下去啦!」

  戚芳吁了一口長氣,隱隱知道有什麼事不對,但萬圭正在病中,不能令他擔憂,說道:「寶寶,你陪著爹爹,說媽媽去向那郎中先生再買一瓶藥,給爹爹醫傷。」小女孩點點頭,道:「媽,你快些回來。」

  戚芳定了定神,拉開萬圭書桌的抽屜,取出一柄匕首,貼身藏著,慢慢走下樓去,心中尋思:「吳坎這廝,在沒人之處見到我,臉上總是賊忒嘻嘻的不懷好意。這個郎中是他去請來的,莫非他和那郎中串通了,安排下什麼陰謀詭計?」

  她一面思索,一面走向後園,到得迴廊,果見吳坎倚著欄杆上,瞧著池中的金魚。戚芳道:「吳師弟,你一個人在這裏?」吳坎回過頭,滿臉眉花眼笑,道:「我道是誰,原來是師嫂,你怎麼不在樓上陪師哥,好興致到這裏來散心?」戚芳歎了口氣,道:「唉,我悶得很,整天陪著個病人,你師哥手上痛得厲害,脾氣就越來越壞,不出來散散心,找個人說話解悶兒,也可真不成。」吳坎聽她這麼說,當真是喜出望外,道:「師嫂,萬師哥也真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,有你這樣如花似玉的一個美人兒相伴,還要發脾氣,那也可太難侍候了。」

  戚芳走到他的身邊,雙臂也靠在欄杆之上,望著池中游來遊去的金魚,笑道:「師嫂是老太婆啦,還說什麼如花似玉,也不怕笑掉了大牙。」吳坎忙道:「那裏?那裏?師嫂做閨女時有閨女的美,做少奶奶時有少奶奶的美。大家都說荊州城裏一朵花,千嬌百媚在萬家。」戚芳嘿的一聲,轉過身來,伸出手去,說道:「拿來!」

  吳坎笑道:「拿什麼?」戚芳道:「解藥!」吳坎搖頭道:「我不知道什麼解藥?治萬師哥傷的麼?」戚芳道:「正是,明明是你拿去了。」吳坎狡獪一笑,道:「這郎中是我請來的,解藥是我尋來的。萬師哥已敷過一次,少說也可免了數日痛苦。」戚芳道:「郎中先生說道要連敷十次。」吳坎搖頭道:「我懊悔得緊,懊悔得緊。」

  戚芳道:「懊悔什麼?」吳坎道:「我見這草藥郎中污穢骯髒,料想他也沒什麼本事,這才引他上樓,不過想找個機會,多見師嫂一次,沒想到這狗才誤打誤撞,居然有治蠍毒的妙藥。這個,那是大違我的本意了。」戚芳聽得心頭火發,但是藥在人家手中,只有先將解藥騙到了手,再跟他算賬,當下強忍怒氣,笑道:「依你說,要你師哥怎麼謝你,你才肯將解藥交了出來?」

  吳坎歎了口氣,道:「三師哥已享了許多年豔福,早就該死了。」戚芳臉上變色,咬住嘴唇皮不說話。吳坎道:「那年你到荊州來,咱們師兄弟八人哪一個不是一見便神魂顛倒?咱們不服氣狄雲那傻小子一天到晚跟在你身邊,大夥兒一合計,先去打他個頭崩脑裂……」戚芳道:「原來你們打我師哥,還是為了我哪!」吳坎笑道:「大家口中說的,自然是另外一套啦,說他強行出頭,去鬥大盜呂通,削了萬門弟子的面子,其實人人都是為了師嫂你啊!你跟他補衣服,說話這門子親熱的勁兒,咱們兄弟八人哪一個不呷醋?」

  戚芳聽得暗暗心驚:「難道還是因我而起禍,萬郎,萬郎,你怎麼從來不跟我說?」她假裝漫不在乎,笑道:「吳師弟,你這可來說笑了,那時我是個鄉下姑娘,村裏村氣的,打扮得笑死人啦,又有什麼好看的?」吳坎道:「不,不!真美人用得著什麼打扮?師嫂,你若不是引得大夥兒失魂落魄,這個……」說到這裏,他突然住了嘴,不再說下去了。

  戚芳道:「什麼?」吳坎道:「咱們把你留在萬家,我姓吳的也出過不少力氣,可是,師嫂,你平時見了我笑也不笑,這不叫人心中憤憤不平麼?」戚芳呸了一聲,道:「我留在萬家,嫁給你萬師哥,是我自己心甘情願。你又出什麼力氣了?那時候你又沒來勸我,真是胡說八道!」吳坎道:「我……我怎麼沒出力氣?你不知道吧了。」戚芳更是心驚,道:「好師弟,你跟我說,你到底出了什麼力氣,師嫂永遠忘不了你的好處。」吳坎搖頭道:「這種事情早過去了,還提它作甚?你知道也沒什麼用。」戚芳道:「好吧,你不肯說就算了,吳師弟,快給我解藥,要是有人撞見咱二人在這裏,那就不大妥當。」

  吳坎笑道:「白天有人撞見,晚上這裏可沒人。」戚芳退後一步,臉如寒霜,道:「你說什麼?」吳坎笑道:「你要治好萬師哥的傷,那也不難。今晚三更,我在那邊柴房之中等你,你若是一切順我的意,我便給你敷治一次的藥量。」戚芳咬牙罵道:「狗賊,你膽敢說這種話,好大的膽子!」吳坎道:「我早把性命豁出去了,這叫做天不怕,地不怕。萬圭這小子什麼強過我姓吳的了?只不過他是我師父的親生兒子,如此而已。大家出了力氣,為什麼要這臭小子一人獨享豔福?」

  戚芳聽他連說幾次「出了力氣」,心下起疑,只是他污口穢語,實在聽不下去,說道:「待公公回來,我照實稟告,瞧他不剝了你的皮。」吳坎道:「我守在這裏不走。師父一叫我,我先將解藥倒在荷花池裏喂了金魚。我問過那個郎中,他說解藥就只這麼一瓶,要再配製,非一年半載之功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從懷中將解藥取了出來,拔開了瓶塞,伸手池面,只要手掌微微一側,解藥便倒入池中,萬圭這條命就算是送了。

  戚芳急道:「喂,喂,快將解藥收起,咱們慢慢商量不遲。」吳坎笑道:「有什麼商量的?你要救丈夫性命,就得聽我的話。」戚芳道:「倘若你從前真的對我有心,出過力氣,那麼……否則的話,我才不相信呢。」吳坎蓋上瓶塞,喜道:「師嫂,我若是說了實話,你今晚就來和我相會,是不是?」戚芳道:「那也得看你說的是真是假。」吳坎道:「千真萬確,豈有半點虛假?那是沈城小師弟使的計謀。周圻和蔔垣假扮採花大盜,引得狄雲這傻小子到桃紅房中救人。這傻小子床底下的金器銀器,便是我吳坎親手給他安放的。師嫂,咱們若不是使這巧計,怎能留得住你在萬府之中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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