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白馬嘯西風 | 上頁 下頁 |
一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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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文秀吃了一驚,道:「只是這一招便成了?」華輝微笑道:「我雖只教你一招,你總算已是我的弟子,獨指震天南的弟子,對付兩個小毛賊,還要用兩招麼?你也不怕損了師父的威名?」李文秀福至心靈,跪下來拜了幾拜,說道:「弟子補行拜師之禮。」華輝又是歡喜,又是傷心,愴然道:「想不到我九死之餘,還能收這樣一個聰明靈慧的弟子。」李文秀道:「弟子在這世上除了計爺爺外,本來再無一個親人,自此能常得師父教誨,可不是天大的福氣?」 華輝道:「天快晚啦,你用流星鎚開路,衝將出去,到了寬敞的所在,便收拾了這兩個賊子。」李文秀頗有點畏怯。華輝怒道:「你既信不過我的武功,何必拜我為師?當年閩北雙雄便雙雙喪生在這一招『星月爭輝』之下,這兩個小毛賊的本事,比起閩北雙雄卻又如何?」李文秀那知道閩北雙雄的武功如何,見他發怒,只得硬了頭皮,搬開堵在洞口的石塊,右手拿了那對葫蘆流星鎚,左手從地下拾起一枚毒針,喝道:「該死的惡賊,毒針來了!」 那姓宋和姓全的兩個強人守在洞口,聽到「毒針來了」四字,只嚇得魂飛魄散,急急退出。那姓宋的原本想到,她若要施放毒針,決無先行提醒一句之理,既然這般呼喝,那便是不放毒針,可是三個同伴接連的命喪毒針之下,卻教他們如何不膽戰心驚? 李文秀流星鎚盪出,過了那十餘丈狹窄的通道。那姓全的一回頭,李文秀左手便是一揚,姓全的一慌,腳下一個踉蹌,竟是摔了個觔斗。那姓宋的還道他中了毒針,腳下加快,直衝出洞。姓全的跟著也奔到了洞外。兩人長刀護身,一個道:「還是在這裏對付那丫頭!」一個道:「不錯,她發毒針時也好瞧得清楚些。」 這時夕陽在山,閃閃金光正照在宋全二人的臉上,兩人微微側頭,不令日光直射進眼,猛聽得山洞中一聲嬌喝:「毒針來啦!」兩人急忙向旁一閃,只見山洞中飛出兩個葫蘆,李文秀跟著跳了出來。兩人先是一驚,待見她手中提著的竟是兩個枯槁的葫蘆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 李文秀心中怦怦而跳,她只學了一招武功,可不知這一招是否當真管用,幼時雖跟父母學過一些武藝,但父母死後就拋荒了,早已忘記乾淨。她對這兩個面貌兇惡的強人實是頗為害怕,如果能夠不鬥,能夠虛張聲勢的將他們嚇跑,那是最妙不過,於是大聲喝道:「你們再不逃走,我師父獨指震天南便出來啦!他老人家毒針殺人猶如探囊取物,你們膽敢和他作對,當真是好大的膽子!」 那姓宋的和姓全的都是武林中的尋常腳色,也不知華輝的名頭,相互使個眼色,心中都想:「乘早抓了這丫頭去見霍大爺、陳二爺,便是一件奇功,管他什麼震天南、震天北。」齊聲呼叱,分從左右撲了上來。李文秀大吃一驚:「這二人一齊上來,這一招『星月爭輝』卻如何用法?」也是華輝一心一意的教她如何出招打穴,竟忘了教她怎地對付兩人齊上,要知對敵過招之際局勢千變萬化,一兩個時辰之中,又教得了多少? 李文秀手忙腳亂,向右跳開三步。那姓全的站在右首,搶先奔近,李文秀不管三七二十一,兩枚葫蘆揮出,惶急之下,這一招「星月爭輝」只使對了一半,左鎚倒是打中了他胸口的「商曲穴」右鎚卻碰正在他的長刀口上,刷的一響,葫蘆被刀鋒割開,黃沙飛濺。 那姓宋正搶步奔到,沒料到葫蘆中竟會有大批黃沙飛出,十數粒沙子都鑽入了眼中,忙伸手揉眼。李文秀又是一鎚擊出,只因右鎚破裂,少了借助之勢,只打中了他的背心,卻沒中「靈台穴」。但這一下七八斤重的飛鎚擊在身上,那姓宋的也是站不住腳,向前一撲,眼也睜不開來,便抱住了李文秀的肩頭。李文秀叫聲:「啊喲!」左手伸出去推他,慌亂中忘了手中還持著一枚毒針,這一推,卻是將毒針刺入他的肚腹。那姓宋的雙臂一緊,便此死去。 這強人雖死,手臂卻是抱得極緊,李文秀猛力掙扎,竟是擺脫不了。只聽華輝嘆道:「蠢丫頭,蠢丫頭,學的時候頭頭是道,使將起來,亂七八糟!」提腳在那姓宋的尾閭骨上踢了一腳。那死屍鬆開雙臂,往後便倒。 李文秀驚魂未定,轉頭看那姓全的強人時,只見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,雙目圓睜,一動也不動,卻是被她以灌沙葫蘆擊中「商曲穴」要穴而死。李文秀生性良善,一日之中連殺五人,雖說是報父母之仇,又是抵禦強暴,心中總是甚感不安,怔怔的望著全宋二人的屍身,臉現淒慘之色。 華輝微笑道:「怎麼?師父教你的這一招『星月爭輝』管用麼?」李文秀道:「就可惜徒弟使得不好。」華輝道:「待我武功回復之後,將我一身功夫都傳了於你,待此間大事一了,咱們回歸中原,師徒兩縱橫天下,有誰能當?來來來,到我屋裏去歇歇,喝兩杯熱茶。」說著引導李文秀走去左首叢林之後,經過一排揚柳,露出一間茅屋來。 李文秀跟著他進屋,只見屋內陳設雖然簡陋,卻頗雅潔,堂中懸著一副木板對聯,每一塊木板上刻著七個字,上聯道:「白首相知猶按劍」;下聯道:「朱門早達笑彈冠」。李文秀自來回疆之後,從未見過對聯,也從來沒人教過她讀書,好在這十四個字均艱深,她都還識得,下聯文義全然不懂,看著上聯卻惕然而驚,口中喃喃的道:「白首相知猶按劍,白首相知猶按劍。」華輝道:「你讀過這首詩麼?」李文秀道:「沒有。師父,這十四個字寫的是什麼啊?」 華輝僻處回疆一十二年,他本是學文不就,轉而學武,對詞章之學向來甚感興味,雖在荒漠,仍作書生打扮,聽李文秀問起,便道:「這是王維的兩句詩。上聯說的是,你即使有個知己朋友,跟他相交了一生,兩個人頭髮都白了,可是你還是別太相信他,他暗地裏仍會加害你的,他走到你前面,你還是按著劍柄的好。這兩句詩的上一句,叫做『人情翻覆似波瀾』。至於『朱門早達笑彈冠』,那是說你的好朋友得意了,青雲直上。如果你盼望他來提拔你、幫助你,只不過惹得他一番恥笑罷了。」 李文秀自跟他相見以來,見他處處對自己猜疑提防,直至給他拔去體內毒針,他才相信自己對他沒有相害之意,再看了這副對聯,想是他一生之中,曾受到旁人極大的損害,而且這人恐怕還是他的知交好友,因此他才如此憤激。這時也不便多問,當下自去烹水泡茶。 兩人各自喝了兩杯熱茶,精神一振。李文秀道:「師父,我得回去啦。」華輝一怔,臉上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,道:「你要走了?你不跟我學武藝了?」 李文秀道:「不!我昨晚整夜不歸,計爺爺一定很牢記我。待我跟他說過之後,再來跟師父學藝。」華輝突然發怒,大聲道:「你若是跟他說了,那就永遠別來見我。」李文秀嚇了一跳,低聲道:「不能跟計爺爺說麼?他……他是很疼我的啊。」華輝道:「跟誰也不能說。你立下一個重誓,今日之事,對誰也不許說起,否則我不許你離開此山……」他一怒之下,背上傷口突然劇痛,「啊」的一聲,暈了過去。 李文秀急忙將他扶起,在他額頭潑了些清水。華輝悠悠醒時,奇道:「你還沒走麼?」李文秀卻問:「師父,背上很痛麼?」華輝道:「好一些啦。你說要回去,怎麼還不走?」李文秀心想:「計爺爺最多不過心中記掛,但師父重創之後,若是我不留著照料,說不定會有嚴重的變故。」便道:「師父沒大好,讓我留著服侍你幾日。」 華輝大喜。當晚兩人便在茅屋中歇宿。李文秀找些枯草,在廳上做了個睡鋪,睡夢之中接連驚醒了幾次,不是夢到突然被強人捉住,便是見到血淋淋的惡魔來向自己索命。 次晨起身,見華輝休息了一晚,精神已大是健旺,早飯後,華輝便指點她修習武功,從紮根基內功教起,說道:「你年紀已大,這時起始練上乘武功,原是遲了一些。但一來徒兒資質聰明,二來師父不是尋常泛泛之輩,明師得遇高徒,還怕些什麼?五年之後,叫你武林中罕遇敵手。」 如此練了七八日,李文秀練功的進境很快,華輝背上的創口也逐漸平復,她這才拜別師父,騎著白馬回去。這一次華輝沒逼著她立誓,她回去之後,卻也沒有跟計爺爺說起,只說在大漠中迷了路,越走越遠,幸好遇到一隊駱駝隊,才不致渴死在沙漠之中。 自此每過十天半月,李文秀便到華輝處居住數日。這數日中華輝悉心教導她武功。李文秀心靈無所寄託,便一心一意的學武,果然是高徒遇著明師,進境可快。 這般過了三年,華輝常常讚道:「以你今日的本事,江湖上已可算得是第一流的好手,若是回到中原,只要一出手,立時便可揚名立萬。」但李文秀卻知自己的功夫還不過學師父的二三成,在計老人處的時候越來越少,在師父家中的日子越來越多。計老人問了一兩次,見她不肯說,也早就不問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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