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白馬嘯西風 | 上頁 下頁
一一


  五個人紛紛跳下馬來,朝著李文秀獰笑。李文秀心中怦怦亂跳,暗想那書生雖說這毒針能制人死命,但這樣小小一枚針兒,如何擋得住眼前這五個兇橫可怖的大漢,便算真能刺得死一人,卻尚有四個。她深悔出來時沒有攜帶小刀,否則一刀自刺胸口,也免得遭強人的淩辱。只聽得一人叫道:「好漂亮的姐兒!」便有兩人向她身上撲了過來。

  左首一個漢子砰的一拳,將另一個漢子打翻在地,厲聲道:「你跟我爭麼?」跟著便抱住了李文秀的腰。李文秀慌亂之中,將針在他右臂一刺,口中罵道:「惡強盜,放開我,放開我。」那大漢呆呆的瞪著她。那摔在地下的漢子伸出雙手,抱住李文秀的小腿,使勁一拖,將她拉倒在地,李文秀左手撐拒,右手向前一伸。一針刺入他的胸膛。那大漢正在哈哈大笑,忽然間笑聲中絕,張大了口,也是身形僵住一動也不動了。

  李文秀爬起身來,搶著躍上一匹馬的馬背,縱馬向山中逃去。餘下的三個強盜見那二人突然僵住,宛似中邪,都道被李文秀點中了穴道,心想這少女武功奇高,不敢追趕。他三人都不會點穴解穴,只有帶這二人去見首領霍元龍,豈知一摸二人的身子,竟是漸漸冰冷,再一探鼻息,已是氣絕身死。

  三人大驚之下半晌說不出話來。三人中一個姓宋的較有計謀,解開兩人的衣服一看,只見兩人中一個臂上有一塊錢大黑印,黑印之中,有一個細小的針孔,另一人卻是胸口有個黑印。他登時省悟:「這姐兒手上有一枚餵有劇毒的小針。」一個姓全的道:「不怕她!咱們遠遠的用暗青子將她打倒,不讓她近身便是。」另一個強人姓雲,說道:「快追!知道了她的鬼計,便不怕再著她的道兒!」三人跨上坐騎,向前疾馳。

  李文秀兩針奏功,不禁又驚又喜,但也知其餘三人必會發覺,只要有了準備,決不容自己再施毒針。縱馬正逃之間,忽聽得左首有人叫道:「到這兒來!」正是那書生的聲音。

  李文秀急忙下馬,聽那聲音從一個山洞中傳出,當即奔進。那書生站在洞口,說道:「怎麼?」李文秀道:「我……我刺中了兩個……兩個強人,逃了出來。」那書生道:「很好,咱們進去躲一躲。」原來這山洞很深,李文秀跟隨在書生之後,只覺那山洞越行越是狹窄。

  行了數十丈,山洞豁然開朗,竟可容得一二百人。那書生道:「咱們守住狹窄的入口之處,那三個強人決計不敢進來。這叫一夫當關,萬夫莫開。」李文秀愁道:「可是咱們也走不出去的。這山洞進去另有通道麼?」那書生道:「通道是有的,不過終是通不到山外去。」李文秀想起適才之事,猶是心有餘悸,問道:「伯伯,那兩個強人給我一刺,忽然一動也不動了,難當真死了麼?」那書生傲然道:「在我毒針之下,豈有活口留下?」李文秀伸過手去,將毒針遞給他。那書生伸手欲接,突然又縮了回去,道:「你放在地下。」李文秀依言放下,那書生道:「你退開三步。」李文秀覺得奇怪,便退了三步。那書生俯身拾起毒針,放入一個針筒之中。李文秀這才明白,原來他疑心甚重,防備自己突然用毒針加害。

  那書生道:「我跟你素不相識,為什麼剛才你讓馬給我,要我獨自逃命?」李文秀微笑道:「我也不知道啊。我見你身上有病,不忍你命喪強人之手。」那書生身子晃了晃,厲聲道:「你怎麼知道我身上……身上有……」說到這裏,只見他滿臉肌肉抽動,神情痛苦不堪,額頭不住滲出黃豆般大的汗珠來。又過一會,忽然大叫一聲,在地下滾來滾去,高聲呻吟。

  李文秀只嚇得手足無措,但見他身子彎弓形,手足痙攣,柔聲道:「是背上痛得厲害麼?」一伸手替他輕輕敲擊背心,又在他臂彎膝彎的節脈處推拿拍打。那書生痛楚漸減,點頭示謝,過了一炷香時分,這才疼痛消失,站了起來,說道:「你知道我是誰?」李文秀道:「不知道。」那書生道:「我姓華名輝,江湖上人稱『一指震天南』的便是我。」李文秀道:「啊,原來是華伯伯。」華輝道:「你沒聽見過我的名頭麼?」言下微感失望。要知「一指震天南」華輝的名字當年轟動大江南北,武林中無人不知,但瞧李文秀的神情,竟是毫無異樣。

  李文秀道:「我爹爹媽媽一定知道你的名字,但我到回疆來時只有八歲,什麼也不懂。」華輝臉色轉愉,道:「那就是了。你……」這句話還沒說出口,忽聽洞外山道中有人說道:「一定是躲在這兒,小心她的毒針!」跟著腳步聲響,三個人奔了進來。

  華輝急忙取出毒針,指著進口之處,低聲道:「等他進來後刺他背心,千萬不可性急,刺他前胸。」

  李文秀心想:「這進口處如此狹窄,乘他進來時刺他前胸,不是易中得多麼?」華輝見她臉有遲疑之色,疾言厲害色的道:「生死存亡,在此一刻,你敢不聽我話麼?」便在此時,只見進口處一柄明晃晃的長刀伸了進來,急速揮動,以防敵人偷襲,跟著便有一個黑影慢慢的爬進,卻是那姓雲的強人。

  李文秀記著華輝的話,縮在一旁,不敢動彈。華輝冷冷道:「你看我手中拿著的是什麼東西?」伸手虛揚。那姓雲的橫刀身前,凝神瞧著他,防他發射暗器。李文秀手起杖落,杖頭在他背心輕輕一點,毒針已入他的肌膚。那姓雲的只覺背上被蜜蜂刺了一下,大叫一聲,就此僵斃。那姓全的緊隨在後,見他又中毒針而死,只道是華輝手發毒針,只嚇得魂飛天外,不及轉身逃命,倒退著手腳齊施的爬了出去。

  華輝嘆道:「倘若我武功不失,區區五個毛賊,何足道哉!」李文秀心想他外號叫作「一指震天南」,自是武功極強,怎地見了五個強人竟是亡命而逃,於是說道:「華伯伯,你因為生病,所以武功施展不出,是麼?」華輝道:「不是的,不是的,我……我立過重誓,倘若不到生死關頭,不輕易施展武功。」李文秀「嗯」的一聲,覺得他些言不由衷,明明自己說「武功已失」卻又支吾掩飾,但他既不肯道,自己不便追問。

  華輝似乎也察覺自己言語中有了破綻,當即岔開話頭,說道:「我叫你刺他後心,你明白了其中道理麼?他攻進洞來,全神防備的是前面敵人,你不會什麼武功,襲擊他正面是不能得手的。你引他凝神瞧著我,你在他背心一刺,自是應手而中。」李文秀點頭道:「伯伯的計策很好。」須知華輝的江湖閱歷何等豐富,要擺佈這樣一個小毛賊,自是遊刃有餘。

  華輝從懷中取出一包蜜瓜的瓜乾,遞了給李文秀,道:「你先吃一些。那兩個毛賊再也不敢進來,可是咱們也不能出去。待我慢慢想個計較,一舉將兩人一齊殺了。要是只殺一人,餘下那人必定逃去報訊,大隊人馬跟著趕來,可就棘手得很。」李文秀見一切全在他的意料中,自己縱然費心,也決計想不出比他更高明的法子,於是飽餐了一頓瓜乾,靠在石壁上養神。

  過了兩個時辰,李文秀突然聞到一陣焦臭,跟著便咳嗽起來。華輝道:「不好!毛賊用煙來熏咱們!快堵住洞口!」李文秀捧起地下的沙土石塊,堵塞進口之處,好在洞口甚小,一堵之下,吹進來的煙霧便大為減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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