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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八回 墓中寶刀(5)


  胡斐吃了一驚,道:「在這裏埋伏?」圓性道:「正是。我聽周鐵鷦這麼說,很是著急,生怕來遲了一步,唉,謝天謝地,沒出亂子……」胡斐瞧著她憔悴的容顏,心想:「她為了救我,只怕有幾日幾夜沒睡覺了。」圓性又道:「那田歸農何以知道你祖墳葬在此處?又怎知你定要前來掃墓?胡大哥,好漢敵不過人多,目前避過一步再說。」

  胡斐道:「今日我見到了苗夫人,約她明日再來此處會晤。」圓性道:「苗夫人是誰?」胡斐約略說了,圓性急道:「這女人連丈夫女兒尚且不顧,能守什麼信義?快乘早走吧。」胡斐覺得苗夫人對他的神態卻不似作偽,同時很想知道父母去世的情形,極盼再和苗夫人一會。圓性道:「田歸農已在左近,那苗夫人豈有不跟他說之理?胡大哥,你怎地不聽我的話?我連夜趕來叫你避禍,難道你竟半點也不把我放在心上麼?」胡斐心中一凜,道:「你說得對,是我的不是。」

  圓性道:「我也不是要你認錯。」胡斐過去牽過了馬韁,道:「好,你上馬吧。咱們向西走。」圓性正要上馬,忽聽得四面八方,呼哨聲此起彼伏,敵人四下裏攻到,竟是將墳地圍住了。

  胡斐咬牙道:「這女人果然將我賣了。咱們往西闖。」聽著這呼哨之聲,不禁暗自心驚,來攻的敵人著實不少,倘若圓性並未受傷,兩人要突圍逃走原是不難,此刻卻殊無把握。圓性道:「你只管往西闖,不用顧我。我自有脫身之策。」胡斐胸口熱血上湧,喝道:「咱倆死活都在一塊!你胡說些什麼?跟著我來。」圓性被他這麼粗聲暴氣的一喝,心中甜甜的反覺受用,自知重傷之餘,不能使動軟鞭,於是一提韁繩,縱馬跟在胡斐身後。

  胡斐奔出數丈,便見五個人影並肩攔上。胡斐心想:「今日要脫出重圍,須得刀刀殺手,可不能有半分容情。」當下硬闖硬打,直闖過去,雖是以寡敵眾,卻仍是並不先行出手,守著後發制人的要訣,左肩前引,左掌斜伸,右手提刀,垂在腿旁。兩名福康安府中的武士一執鐵鞭,一挺鬼頭刀,齊聲吆喝,分從左右向胡斐頭頂砸下。

  胡斐一見出招手法,便知兩人的武功都甚了得,只要一接上手,十招八招內難以取勝,餘人一經合圍,要脫身便千難萬難,於是斜身高縱,呼的一刀,往五人中最左一人砍去。那武士手使長劍,舉劍擋架。胡斐身在半空,內勁運向刀上,啪啪兩腿,快如閃電般踢在第四名武士胸口,那武士直飛出去,口中狂噴鮮血。使劍的武士但覺兵刃上一股巨力傳到手臂,又壓到心口,似乎前胸後背的數十根肋骨一齊折斷一般,一聲也沒出,便此暈死過去。

  眾武士見他在兩招之內傷了兩個同伴,無不震駭。那使鬼頭刀的武士喝道:「胡大爺,果然好功夫,在下司徒雷領教。」那使鐵鞭的道:「在下謝不擋領教高招。」胡斐叫道:「好!」單刀環身一繞,颼颼颼刀光閃動,三下虛招,和身壓將過去。司徒雷和謝不擋急退兩步。第三名武士叫道:「在下上官……」只說到第四個字,胡斐的刀背已砰的一聲,擊在他的後腦,腦骨粉碎,立時斃命,竟是不知他叫上官什麼名字。

  司徒雷和謝不擋嚴密守住門戶,又退了兩步,卻不容胡斐沖過。呼哨聲中,四名武士奔到司徒雷和謝不擋身後,並肩展開。胡斐雖在瞬息之間接連傷斃三名敵人,但那司徒雷和謝不擋頗有見識,竟不上前接戰,連退兩次,攔住胡斐去路。胡斐心中暗暗叫苦,使招「夜戰八方藏刀式」,向前一攻,以左足為軸,轉了個圈子。這麼一轉,已數清了敵人的人數,西邊六人,東邊三人,南北各是五人,傷斃的三人不算,對方竟是尚有一十久人。

  忽聽一人朗聲長笑,聲音清越,跟著說道:「胡兄弟,幸會,幸會。每見你一次,閣下武功便長進一層,當真是英雄出在少年,了不起啊了不起!」正是田歸農的聲音。這聲音從南邊傳來,胡斐不加理會,凝視著西方的六名敵人,只聽那四名武士分別說道:「在下張寧!」「在下丁文沛領教。」「在下丁文深見過胡大爺!」「嘿嘿,老夫陳敬夫!」

  胡斐向前一沖,突然轉而向北,左手伸指向北方第二名武士胸口點去。那人手持一對判官筆,正也是打穴的好手,見胡斐伸指點來,右手判官筆倏地伸出,點向胡斐右肩的「缺盆穴」。這一招反守為攻,原是極厲害的殺著,胡斐雖然出手在先,但那人的判官筆長了二尺二寸,胡斐手指尚未碰到那人穴道,自己缺盆穴先已被點。

  不料胡斐左手一掠,已抓住了判官筆的筆身,用力向前一送,那人「嘿」的一聲悶哼,判官筆的筆桿已插入他的咽喉。便在此時,只聽得身後兩人叫道:「在下黃樵!」「在下伍公權!」金刃劈風之聲,已掠到背心。胡斐向前一撲,兩柄單刀都砍了個空,胡斐順勢回過單刀,唰的一下,從下而上的斬向黃樵手腕。這一招是胡家刀法中的精妙之著,武功再強的人也須著了他的道兒。不料那黃樵精於十八路大擒拿手,應變最快,眼見刀鋒削上手腕,危急中拋去兵刃,手腕一翻,伸指徑來抓胡斐單刀的刀背。

  別瞧他兩撇鼠須,頭小眼細,形貌頗為猥瑣,這一下變招竟是比胡斐還要迅捷,五根雞爪般的手指一晃,已抓住了胡斐的刀背。胡斐仗著力大,一刀向前砍出,不料這黃樵膂力也是不小,抓住了他的刀背,胡斐這一刀居然沒砍動。就這麼呆得一呆,身後又有三人同時攻到。

  胡斐估計情勢,待得背後三人攻到,尚有一瞬餘暇,須當乘著這餘暇中料理了黃樵,要知此時陷身重圍,眼前這人又實是勁敵,若能傷得了他,便減去一分威脅。當下突然撤手離刀,雙掌擊出,砰的一響,打在黃樵的胸口。黃樵呆得一呆,竟然並不摔倒,但抓著單刀的手指,卻終於放開了。胡斐一探手,又已抓住刀柄,回過身來,架住了三般兵器。

  那三名武士一個伍公權,一個是老頭陳敬夫,另一個身材魁梧,比胡斐幾乎高出一個半頭,手中使的是根熟銅棍,足足有四十餘斤,極是沉重。胡斐一擋之下,胸口便是一震,待要躍開,左右又是兩人攻到。

  圓性騎馬在後,眾武士都在圍攻胡斐,一時沒人理她。她雖傷重乏力,但胡斐力傷五人的經過,卻是一招一式,全都看得清清楚楚。她全心關懷胡斐安危,胡斐的一閃一避,如她自己躲讓一般,一刀一掌,便似她自身出手。眼見胡斐身受五人圍攻,情勢極是迫切,當即一提韁繩,縱馬便沖了過去。她馬鞭一揮,使一招軟鞭鞭法中的「陽關折柳」,已圈住那魁梧大漢的頭頸。那大漢正在自報姓名:「在下熊一力領教……」突然喉頭一緊,已說不出話來。他力氣雖大,但一來猛地裏呼吸閉塞,二來總是敵不住馬匹的一沖,登時立足不定,被馬匹橫拖而去,連旁邊的張寧也一起帶倒。

  胡斐身旁敵人少了兩個,唰唰兩刀,已將丁文沛和丁文深砍翻在地,突覺背後風聲颯然,有人欺到,不及轉身,反手「倒臥虎怪蟒翻身」,一刀回斫,只聽得「叮」的一聲低鳴,手上一輕,手中單刀已被敵人的利刃削斷,敵人的兵刃跟著便順勢推到。胡斐大驚,左足一點,向前直縱出丈餘,但總是慢了片刻,左肩背一陣劇痛,已知被敵人利刀劃傷。

  他右足落地,左掌拍出,右手反勾,已從一名武士手中搶到一柄單刀,這招空手奪白刃使得幹淨利落之極,要知敵人手持利刃跟蹤而至,中間相差只是一線,稍微慢得一步,那便是以自己血肉之軀,去喂田歸農手中那柄天龍門鎮門之寶的寶刀了。胡斐不敢以單刀和田歸農的寶刀對碰,一味騰挪閃躍,展開輕身功夫和他遊鬥。但拆得七八招,十餘名敵人一齊圍了上來,另有三人去攻擊圓性。胡斐微一分心,當的一響,單刀又被田歸農的寶刀削斷。這柄寶刀的鋒利,實是到了削鐵如泥的地步。

  田歸農有心要置胡斐於死地,寒光閃閃,手中寶刀的招數一招緊似一招。他平時使劍,用刀並不順手,但這柄刀鋒利絕倫,只須隨手揮舞,胡斐已決計不敢攖其鋒芒。他使開寶刀,直逼而前。胡斐想再搶件兵刃招架,刀槍叢中,竟是緩不出手來,嗤的一聲,左肩被一名武士的長劍劃了長長一條口子。

  武士中有人叫起來:「姓胡的快束手降服吧!」「你是條好漢子,何苦在這裏枉自送了性命?」「我們人多,你寡不敵眾,認輸罷啦,不失面子。」田歸農卻一言不發,刀刀狠辣的進攻。

  胡斐肩背傷口奇痛,眼看便要命喪當地,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叫道:「田大哥,別傷這少年的性命。」胡斐雖在咬牙酣鬥,仍聽得出是苗夫人的聲音,喝道:「誰要你假仁假義?」忙亂之中,腰眼裏又被人踢中一腿。胡斐怒極,右手疾伸,抓住了那人足踝,提將起身來,掃了個圈子。眾武士心有顧忌,一時倒也不敢過分逼近。胡斐手中所抓之人正是張寧,他兵刃脫手,被胡斐甩得頭暈腦脹,掙扎不脫。

  胡斐見圓性在馬上東閃西避,那坐騎也已中了幾刀,不住悲嘶,當下提起張寧,沖到圓性身前,叫道:「跟我來!」圓性一躍下馬,兩人奔到了胡一刀的墓旁。墓邊的柏樹已高,兩人倚樹而鬥,敵人圍攻較難。胡斐提起張寧,喝道:「你們要不要這位兄弟的性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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