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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八回 墓中寶刀(1)


  胡斐見程靈素臉色蒼白,柔聲道:「二妹,你累啦,快歇一歇吧!」程靈素聽到他溫柔體帖的說話,更是說不出的傷心,哽咽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」胡斐忽覺右手手背上略感麻癢,正要伸左手去搔,程靈素一把抓住了他左手手腕,顫聲道:「別動!」胡斐覺得她手掌冰涼,奇道:「怎麼?」突然間眼前一黑,咕咚一聲,仰天摔倒。

  他這一交倒在地下,再也動彈不得,可是神智卻極為清明,只覺右手手背上一陣麻,一陣癢,越來越是厲害,驚問:「我也中了那三大劇毒麼?」程靈素的淚水如珍珠斷線一般,順著面頰流下,一點點的滴在胡斐衣上,緩緩點了點頭。胡斐見她這般悲傷,心下不禁涼了半截,暗想:「她如此難過,我身上所中劇毒,定是無法救治了。」刹時之間,心頭湧上了許多往事:商家堡中和趙半山結拜、佛山北帝廟中的慘劇、瀟湘道上和袁紫衣的結識、洞庭湖畔和程靈素的相遇,以及掌門人大會、紅花會群雄、石萬嗔……這一切都是過去了,過去了……

  他只覺全身漸漸僵硬,手指尖和腳趾尖寒冷徹骨,說道:「二妹,生死有命,你也不必難過。只可惜你一個人孤苦伶仃,做大哥的再也不能照料你了。那金面佛苗人鳳雖是我的殺父之仇,但我看他慷慨豪邁,是個鐵錚錚的好漢子。我……我死之後,你去投奔他吧,要不然……」說到這裏,舌頭大了起來,言語模糊不清,終於連話也說不出來了。

  程靈素跪在他身旁,低聲道:「大哥,你別害怕,你雖中三種劇毒,但我有解救之法。你不會動彈,不會說話,那是服了我那顆麻藥藥丸的緣故。」胡斐聽了大喜,眼睛登時發亮。

  程靈素取出一枚金針,刺破胡斐右手手背上的血管,將口就上,用力吮吸。胡斐大吃一驚,心想:「毒血吸入你口,不是連你也沾上了劇毒麼?」可是四肢上冷氣逐步上移,全身再也不聽使喚,哪裏掙扎得了?

  程靈素吸一口毒血,便吐在地下,直吸了四十多口,眼見吸出來的血液全是鮮紅之色,這才放心,籲了一口長氣,柔聲道:「大哥,你和我都很可憐。你心中喜歡袁姑娘,哪知道她卻出家做了尼姑……我……我心中……」她慢慢站起身來,柔情無限的瞧著胡斐,從藥囊中取出兩種藥粉,替他敷在手背,又取出一粒極大的黃色藥丸,塞在他口中,低低的道:「我師父說中了這三種劇毒,無藥可治,因為他只道世上沒有一個醫生,肯不要自己的性命,而來救活病人。大哥,他不知我……我會待你這樣……」

  胡斐只想張口大叫:「我不要你這樣,不要你這樣!」但除了眼光中流露出反對的神色之外,實在無法表示。

  程靈素打開包裹,取出圓性送給她的那只玉鳳,淒然瞧了一會,用一塊手帕包了,放在胡斐懷裏。再取出一枝蠟燭,插在神像前的燭臺之上,但一轉念,晃火摺點燃蠟燭,放在後院天井中,讓蠟燭燒了一段,再取回來放在燭臺之旁,卻另行取一枝斷蠟燭插上燭臺。

  胡斐瞧著她這般細心佈置,想不到是何用意,只聽她說道:「大哥,有一件事我本來不想跟你說,以免惹起你傷心。咱們要分手了,不得不說。在掌門人大會之中,我那狠毒不肖的師叔和田歸農相遇之時,你可瞧出蹊蹺來麼?他二人是早就相識的。田歸農用來毒瞎苗大俠眼睛的斷腸草,多半是石萬嗔給的。甚至,你爹爹媽媽所以中毒,那毒藥多半也是石萬嗔配製的。」

  胡斐心中一凜,只想大叫一聲:「不錯!」程靈素道:「你爹爹媽媽去世之時,小妹尚未出生,我那幾個師兄師姊,也未曾投師學藝。那時候擅於用毒之人,只有先師和石萬嗔二人。苗大俠疑心毒藥是我師父所授,因之和他失和動手,我師父既說不是,當然不是了。我雖疑心這個師叔,可是並無佐證,本來想慢慢查明白了,如果是他,再設法替你報仇。今日事已如此,不管怎樣,總之是要殺了他……」說到這裏,體內毒性發作,身子一晃,摔在胡斐身邊。

  胡斐見她慢慢合上眼睛,口角邊流出一條血絲,真如是萬把鋼錐在他心中攢刺一般,張口大叫:「二妹,二妹!」可是便如深夜夢魘,不論如何大呼大號,總是喊不出半點聲息,腦中雖然明白,卻是連一根小指頭兒也轉動不得。

  便是這樣,胡斐和程靈素的屍身並肩躺在地下,從上午挨到下午,又從下午挨到黃昏。要知那碧蠶毒蠱、鶴頂紅、孔雀膽三大劇毒的毒性何等厲害,雖然程靈素替他吸出了毒血,但毒藥已侵入過身體,全身肌肉僵硬,非等一日一夜,不能動彈。這幾個時辰中胡斐心中之苦,那真不是常人所能想像得到。

  眼見天色漸漸黑了下去,胡斐身子兀自不能轉動,只知程靈素躺在自己身旁,可是想瞧她一眼,卻是不能。又過了兩個多時辰,只聽得遠處樹林中傳來一聲聲梟鳴之聲,突然之間,幾個人極緩慢的腳步聲,悄悄間到了廟外。只聽得一個人道:「薛鵲,你先進去瞧瞧。」正是石萬嗔的聲音。

  胡斐暗叫:「罷了,罷了!我一動也不能動,只有靜待宰割的份兒。二妹啊二妹,你為了救我性命,給我服下麻藥,可是藥性太烈,不知何時方消,此刻敵人轉頭又來,我還是要跟你同赴黃泉。雖然死不足惜,可是這番大仇,卻是再難得報了。」其實此時麻藥的藥性早退,他所以肌肉僵硬有如死屍,全是三大劇毒之故。

  只聽得薛鵲輕輕閃身進來,躲在門後,向內張望。她不敢晃亮火摺,黑暗中卻又瞧不見什麼,側耳傾聽,但覺寂無聲息,便回出廟門,向石萬嗔說了。石萬嗔點頭道:「那姓胡的小子手背上給我彈上了三大劇毒,這當兒不是命赴陰曹,便是一條手臂齊肩切了下來。剩下那小丫頭一人,何足道哉!」他話是這麼說,仍是不敢托大,取出虎撐嗆啷啷的搖動,護住前胸,這才緩步走進廟門。

  走到殿上,黑暗中只見兩個人躺在地下,他不敢便此走近,拾起一粒石子,向兩人投去,只見兩人仍一動不動,當下晃亮火摺一看,見地下那兩個人正是胡斐和程靈素。眼見兩人全身僵直,顯已死去多時。石萬嗔大喜,一探程靈素鼻息,早已顏面冰冷,沒了呼吸,再伸手去探胡斐鼻息時,胡斐雙目緊閉,凝住呼吸。石萬嗔為人也當真鄭重,隨手取出一根金針,在程胡兩人手心中各自輕輕刺了一下,他們若是喬裝假死,這麼一刺,手掌非顫動不可。但程靈素真的已死,胡斐肌肉尚僵,金針雖刺入他掌心知覺最為銳敏之處,亦是絕無反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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