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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七回 毒手神梟(2)


  程靈素知道這中間的種種曲折,尋思:「二師哥所以死在石萬嗔的手下,想是他不肯背叛先師改投他的門下,但未始不是大師哥從中挑撥之故。三師姊竟會改嫁大師哥,說不定也有一份謀殺親夫之罪。」於是歎道:「小鐵那日中毒,小妹設法相救,也算化過一番心血。想不到他還是死在『桃花瘴』下,那也是命該如此了。」慕容景岳臉色大變,道:「你怎麼知……」說了這四個字,突然住口,和薛鵲對望了一眼。

  程靈素道:「小妹也只瞎猜罷了。」原來慕容景岳有一項獨門的下毒功夫,乃是在雲貴交界之處,收集了「桃花瘴」的瘴毒,製成一種毒彈。姜鐵山、薛鵲夫婦和他交手多年,後來也想出了解毒之法。程靈素出言試探,慕容景岳一來此事屬實,二來出其不意,便隨口承認了。程靈素心下更怒,道:「三師姊你這人好狠毒,二師哥如此待你,你竟和大師哥同謀,害死了他父子兩人。」須知姜小鐵中了慕容景岳的桃花瘴毒彈,薛鵲自有解救之藥,她既忍心不救,那麼姜鐵山、姜小鐵父子之死,她雖非親自下手,卻也是同謀。程靈素何等聰明,從慕容景岳衝口而出的四個字中,便猜知了這場人倫慘變的內情。

  薛鵲急欲岔開話頭,說道:「四妹,我師有意垂顧,那是你的運氣,你還不快磕頭拜師?」程靈素道:「我若不拜師,便要和二師哥一樣了,是不是?」慕容景岳道:「那倒也未必盡然。你有福不享,別人又何苦來勉強於你?只是《藥王神篇》,你該交了出來。我師寬大為懷,你在掌門人大會中冒犯他老人家的過處,也可不加追究了。」

  程靈素點頭道:「這話是不錯,只是《藥王神篇》乃我師無嗔大師親手所撰,咱師兄妹三人既然都改投石前輩門下,自當盡棄先師所授的功夫,從頭學起。石前輩和先師門戶不同,雖不一定勝過先師,但定然各有所長,否則兩位也不會另拜明師,又有什麼『有福不會享』、『是我的運氣』這些話了。那《藥王神篇》既已沒什麼用處,小妹便燒了它吧!」說著從衣包中取出一本黃紙的手抄本來,晃亮火摺,便往那手抄本點去。

  石萬嗔初時聽她說要焚燒《藥王神篇》,心下暗笑:「這《藥王神篇》是無嗔這賊禿畢生心血之所聚,你豈捨得燒了它?」待見她取出抄本和火摺,又想:「似你這等狡獪的小丫頭,明知你師兄師姊定要搶這部《藥王神篇》,豈有不假造一本偽書來騙人的?在我面前裝模作樣,那不是班門弄斧麼?」因此雖見她將火摺往抄本上燒去,竟是微笑不語,理也不理。待那抄本被熱氣一熏,翻揚開來,只見紙質陳舊,抄本中的字跡宛然是他師兄無嗔大師的手跡,不由得吃了一驚,轉念想道:「啊喲不好!這丫頭多半已將這書記得滾瓜爛熟,背誦如流,那可萬萬燒不得!」忙道:「住手!」呼的一掌劈去,一股疾風,登時將火摺撲熄了。

  程靈素奇道:「咦,這個我可不懂了。若是石前輩的醫藥之術勝過先師,何以要瞧先師的著作?若是不及先師,何以能收晚輩為弟子?」慕容景岳道:「我這位師父的使毒用藥,決不在先師之下。但大海不擇細流,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這《藥王神篇》既是花了先師畢生的心血,吾師拿來翻閱翻閱,也可指出其中過誤與不足之處啊。」他是秀才出身,說起話來,自有一番文縐縐的強辭奪理之言。

  程靈素點頭道:「你的學問越來越長進了。兩個人躲在門角裏,一個鑽在床板底下,想要暗算胡大哥和我。石前輩,有一件事晚輩想要請教,若蒙指明迷津,晚輩雙手將這《藥王神篇》獻上,並求前輩開恩,收錄晚輩為徒。」石萬嗔知她問的必是一個刁鑽古怪的題目,自己未必能答,但見《藥王神篇》抓住在她的手裏,她只須一舉手便能毀去,不願就此和她破臉,便道:「你要問我什麼事?」

  程靈素道:「貴州苗人有一種『碧蠶毒蠱』……」石萬嗔聽到「碧蠶毒蠱」四字,臉色登時一變,只聽程靈素續道:「將碧蠶毒蠱的蟲卵碾為粉末,置在衣服器皿之上,旁人不知誤觸,那便中了蠱毒,算是苗人的三大蠱毒之一,是麼?」石萬嗔點頭道:「不錯。小丫頭知道的事倒也不少。」

  他從野人山來到中原,得知無嗔大師已死,便遷怒于他的門人,想盡殺之而後快。不料慕容景岳為人極無骨氣,一給石萬嗔制住,便即哀求饒命,並說師父遺下一部《藥王神篇》,落入小師妹之手,願拜他為師,引導他去奪取這部毒書。石萬嗔雖恨無嗔大師切骨,但心中對他實是大為敬畏,聽道他有遺著,料想其中於使毒的功夫學問,必有無數寶貴之極的法門,當下便收了慕容景岳為徒。其後又聽從他的挑撥,攻入鐵屋,殺了姜鐵山,收錄薛鵲。石萬嗔和慕容景岳、姜鐵山、薛鵲三人都動過手,覺得他三人武功固是平平,使毒的本領也和他們師父相差極遠,聽說程靈素不過十八九歲,更是絲毫沒將她放在心上,心想只要一見到她,一出手還不是將她手到擒來?

  在掌門人大會中著了她的道兒,石萬嗔仍未服輸,只恨自己雙目受了「斷腸草」的損傷之後,眼力不濟,因而沒瞧出「赤蠍粉」和「三蜈五蟆煙」來。但胡斐在會中所顯露的武功,卻令他頗為忌憚。他暗暗跟隨在後,當胡斐和程靈素赴陶然亭之約時,師徒三人便躲入神農廟中。他三人的主旨是在奪取《藥王神篇》,見紅花會群雄人多勢眾,一直隱藏在後院,不敢貿然現身。直至陳家洛和馬一鳳訣別之後,胡程二人在廟外送別群雄,他三人才藏身在馬一鳳房中,只待胡程二人進房,准擬一擊得手。哪知程靈素極是精乖,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警覺,終於使石萬嗔功虧一簣。

  他聽程靈素提到「碧蠶毒蠱」,心下大是吃驚:「想不到這小丫頭如此了得,她同門的師兄師姊,可遠遠不及她了。」當下全神戒備,已無絲毫輕敵之念。

  程靈素又道:「碧蠶毒蠱的蟲卵粉末放在任何物件器皿之上,均是無色無臭,旁人決計不易察覺。只不過毒粉不經血肉之軀,毒性不烈,有法可解,須經血肉沾傳,方得致命。世上事難兩全,毒粉一著人體,卻有一層隱隱碧綠之色。石前輩在馬姑娘的屍身置毒,若是只放在她衫上,倒是不易瞧得出來,但為了做到盡善盡美,連她臉上和手上都放置了。」胡斐聽到這裏,這才明白,原來這走方郎中用心如此陰險,竟在馬一鳳的屍身放置劇毒,自己和程靈素勢必搬動她的屍體,那自是中毒無疑,忍不住罵道:「好惡賊,只怕你害人反而害己。」

  石萬嗔虎撐一搖,嗆啷啷一陣響聲過去,說道:「小丫頭真是有點兒眼光,識得我的『碧蠶毒蠱』。漢人之中,除我之外,你是絕無僅有的第二人了,很好,有眼光,有本事。你的師兄姊卻不及你。」

  程靈素道:「前輩謬贊。師兄師姊的本事,晚輩如何能及?晚輩所不明白的是,先師遺著《藥王神篇》中說道:『碧蠶毒蠱』放在人體之上,若要不顯碧綠顏色,原不為難,卻不知石前輩何以舍此法而不用?」

  石萬嗔雙眉一揚,說道:「當真胡說八道,苗人中便是放蠱的祖師,也無此法。你師父從未去過苗疆,知道什麼?」程靈素道:「前輩既如此說,晚輩原是不能不信,但先師遺著之中,確是傳下一法。卻不知是前輩對呢,還是先師對。」石萬嗔道:「是什麼法子,你倒說來聽聽。」程靈素道:「晚輩說了,前輩定然不信。是對是錯,一試便知。」石萬嗔道:「如何試法?」程靈素道:「前輩取出『碧蠶毒蠱』,下在人手之上,晚輩以先師之法取藥混入,且瞧有無碧綠顏色。」

  石萬嗔一生鑽研毒藥,聽說有此妙法,將信將疑之餘,確是亟欲一知真偽,便道:「放在誰的手上作試?」程靈素道:「自是由前輩指定。」

  石萬嗔心想:「要下在你的手上,你當然不肯。下在那氣勢虎虎的少年手上,那也不用提起。」微一沉吟,向慕容景岳道:「伸左手出來!」慕容景岳跳起身來,叫道:「這……這……師父,別上這丫頭的當!」石萬嗔沉著臉道:「伸左手出來!」

  慕容景岳見師父的神色大是嚴峻,原是不敢抗拒,但想那「碧蠶毒蠱」何等厲害,一上身之後,便算師父給解藥治好,不致送命,可是這一番受罪,卻也定然難當無比。他一隻左手伸出尺許,卻又顫抖著縮了回去。石萬嗔冷笑道:「好吧!你不從師命,那也由你。」慕容景岳聽到「不從師命」這四個字,臉色更是蒼白,須知他拜師時曾立下重誓,若是違背師命,甘受懲處。他這種人每日價和毒藥毒物為伍,「懲處」兩字說來輕描淡寫,其實中間所包含的慘酷殘忍之處,令人一想到便會不寒而慄。

  他正待伸手出去,薛鵲忽道:「師父,我來試好了。」坦然伸出了左手。石萬嗔道:「偏不要你!瞧他男子漢大丈夫,有沒這個種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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