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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四回 無影銀針(3)


  鬥了一陣,柯子容才叫道:「看鏢!」颼的一響,一枚鋼鏢飛擲而出。鳳人英年紀已然不輕,多年來養尊處優,身材也極肥胖,但少年時的功夫竟沒絲毫擱下,縱躍靈活,輕輕一閃,便把鋼鏢讓了開去。柯子容又叫道:「飛蝗石,袖箭!」這一次是兩枚暗器同時射了出來。鳳人英低頭避開一枚,以銅棍格開一枚。只聽柯子容又叫道:「鐵蒺藜,打你左肩!飛刀,削你右腿!」果然一枚鐵蒺藜擲向他左肩,一柄飛刀削向他的右腿。鳳人英先行得他提示,輕輕巧巧的避過了。

  眾人心想,這柯子容忒也老實,怎地將暗器的種類去路,一一先跟他說了?哪知他擲出八九枚暗器後,口中呼喝越來越快,暗器也越放越多,呼喝卻未每次都對了。有時口中呼喝用袖箭射左眼,其實卻是發飛蝗石打胸口。眾人這才明白,原來他口中呼喝乃是擾敵心神,接連六七次呼喝不錯,突然夾一次騙人的叫喚,只要稍有疏神,立時便會上當。倘若暗器去路和口中呼喝全然不同,對方便可根本置之不理,妙在對的多而錯的少,只偶爾在六七次正確的呼喝之中,夾上一次使詐,那就極為難防。

  郭玉堂道:「柯氏七青門的暗器功夫,果是另有一功,看來他口中的呼喝,也是從小練起,其厲害之處,實不輸於鋼鏢飛刀。他這『七青門』之名,要改為『八青門』才合。」蔡威道:「但這般詭計多端,終是不登大雅之堂。」程靈素手中玩弄著從煙霞散人處奪來的大煙袋,說道:「那鳳老師怎地還不發射銀針?這般搞下去,終於要上了這姓柯的大當為止。」姬曉峰道:「我瞧這姓鳳的似乎是成竹在胸,他發射暗器是貴精不貴多,一擊而中,便足制勝。」程靈素「嗯」的一聲,道:「比暗器便比暗器,這柯子容囉哩囉嗦的纏夾不清。」

  這時大廳上空,十餘枚暗器飛舞來去,好看煞人。周鐵鷦等嚴加戒備,保護福康安。安提督等大官身側,也各有高手衛士防衛。眾衛士不但防柯子容發射的鏢箭飛來誤傷,還恐群豪之中混有刺客,乘亂發射暗器,向福康安下手。

  程靈素忽道:「這姓柯的太過討厭,我來開他個玩笑。」只聽得柯子容叫道:「鐵蒺藜,打你左臂!」程靈素學著他的聲調語氣,也叫道:「肉饅頭,打你的嘴巴!」右手在煙斗上湊了一下,隨手一揚,一枚小小的暗器果然射向他的嘴巴。這暗器飛去時並無破空之聲,看來份量甚輕,只是上面帶有一絲火星。俗語道:「肉饅頭打狗,有去無回。」眾人聽到「肉饅頭,打你的嘴巴」八個字,已是十分好笑,何況她學的聲調語氣,跟柯子容的呼喝聲一般無二,早有數十人笑了起來。

  柯子容見暗器來得奇特,提起「借箭杓」一抄,兜在杓中,左手便伸入杓中撿起,欲待還敬,突然間「嘭」的一聲巨響,那暗器炸了開來。眾人大吃一驚,柯子容更是全身跳起。但見紙屑紛飛,鼻中聞到一陣硝磺氣息,卻哪裏是暗器,竟是一枚孩童們逢年過節玩耍的小爆竹。眾人一呆之下,隨即全堂哄笑。

  柯子容全神貫注在鳳人英身上,生恐他偷發無影銀針,雖然遭此侮弄,卻是目不斜視,不敢搜尋投擲這枚爆竹之人,只是罵道:「有種的便來比劃比劃,誰跟你鬧這些頑童行徑?」程靈素站起身來,笑嘻嘻的走到東首,又取出一枚爆竹,在煙袋中點燃了,叫道:「大石頭,打你的七寸。」常言道:「打蛇打七寸」,蛇頸離首七寸,乃是毒蛇致命之處,這一次竟是將他比作毒蛇。眾人哄笑聲中,那爆竹飛擲過去。這一回他再不上當,程靈素這爆竹又擲得似乎太早,柯子容手指彈出一枚喪門釘,將爆竹打回,嘭的一響,爆竹在空中炸了。

  程靈素又擲一枚,叫道:「青石板,打你的背上硬殼。」那是將他比作烏龜了。柯子容心想:「你是要激怒我,好讓那姓鳳的乘機下手,我偏不上你的當。」當下又彈出一枚喪門釘,將爆竹彈開,仍是在半空炸了。

  安提督笑著叫道:「兩人比試,旁人不得騷擾。」又見柯子容這兩枚喪門釘跌落時和安放玉龍杯的長幾相距太近,對身旁的兩名衛士道:「過去護著禦杯,別讓暗器打碎了。」兩名衛士應道:「是!」走到長幾之前,擋住了禦杯。

  程靈素笑嘻嘻的回歸座位,笑道:「這傢伙機伶得緊,上了一回當,第二次不肯伸手去接爆竹。」胡斐暗自奇怪:「二妹明知鳳人英是我對頭,卻偏去作弄那姓柯的,不知是何用意?」

  柯子容見人人臉上均含笑意,急欲挽回顏面,暗器越射越多。鳳人英手忙腳亂,已自難以支持,突然間伸手在銅棍頭上一抽。柯子容只道他要發射銀針,急忙縱身躍開,卻見他從銅棍中抽出一條物事,順勢一揮,那物如雨傘般張了開來,成為一面輕盾。這輕盾極軟極薄,似是一隻紙鷂,盾面黑黝黝地,不知是用人發還是用什麼特異質料編織而成,盾上繪著五個虎頭,張口露牙,神態威猛。眾人一見,心中都道:「他是五虎門的掌門人,『五虎門』這名稱,原來還是從這盾牌而來。」

  只見他一手揮棍,一手持盾,將柯子容源源射來的暗器盡數擋開。那些鏢箭刀石雖然來勢強勁,但竟是打不穿這面輕軟的盾牌,看來這輕盾的質地實是堅韌之極。

  胡斐一見到他從棍中抽出輕盾,登時醒悟,自罵愚不可及:「他在銅棍中暗藏機關,這等明白的事,先前如何猜想不透?他這銀針自然也是裝在銅棍之中,激鬥時只須一按棍上機括,銀針激射而出,誰能躲閃得了?人人只道發射暗器定須伸臂揚手,他卻只須摸到銅棍的一定部位,銀針的射出自是神不知鬼不覺了。」

  一想明白此節,精神為之一振,忌敵之心盡去,但見鳳人英邊打邊退,漸漸退向一列八張太師椅之前,猛聽得柯子容一聲慘叫,鳳人英縱聲長笑。柯子容倒退數步,手按小腹,慢慢蹲下身去,再也站不起來。鳳人英卻笑吟吟的坐入太師椅中。

  兩名衛士上前去,扶起柯子容,只見他咬緊牙關,從小腹上拔出一枚銀針,針上染滿鮮血。這枚銀針雖細,因是打中小腹要穴,受傷大是不輕。他已不能自行走路,在兩名衛士攙扶下,踉蹌退下。

  湯沛忽然鼻中一哼,冷笑道:「暗箭傷人,非為好漢!」鳳人英轉過頭去,說道:「湯大俠可是說我麼?」湯沛道:「我說的是暗箭傷人,非為好漢。大丈夫光明磊落,何以要幹這等勾當?」鳳人英霍地站起,喝道:「咱們講明瞭是比劃暗器,暗器暗器,難道還有明的嗎?」湯沛道:「鳳老師要跟我比劃比劃,是不是?」鳳人英道:「湯大俠名震天下,小人豈敢輕易來捋虎鬚?這姓柯的想是湯大俠的至交好友了?」湯沛沉著臉道:「不錯,蘭州柯家跟在下有點交情。」鳳人英道:「既是如此,小人捨命陪君子,湯大俠劃下道兒來吧!」

  兩人越說越僵,眼見便要動手。胡斐心道:「這湯沛雖然交結官府,卻還有是非善惡之分。」

  安提督走了過來,笑道:「湯大俠是比試的公證,今日是不能大顯身手的。過幾日小弟作東,那時請湯大俠露一手,讓大夥兒開開眼界。」湯沛笑道:「那先多謝提督大人賞酒吃了。」轉頭向鳳人英橫了一眼,提起自己的太師椅往地下一蹬,再提起來移在一旁,和鳳人英遠離尺許,這才坐下。只見青磚上露出了四個深深的椅腳腳印,廳上燭光明亮如同白晝,站得較近的都瞧得清清楚楚,這一手功夫看似不難,其實是蘊蓄著數十年修為的內力。霎時之間,廳上彩聲雷動。站在後面的人沒瞧見,急忙查問,等得問明白了,又擠上前來觀看。

  鳳人英冷冷的道:「湯大俠這手功夫自是很帥,在下再練二十年也練不成。可是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,在真正武學高手看來,那也平平無奇。」湯沛道:「鳳老師說得半點也不錯,在武學高手瞧來,真是一文錢也不值。不過只要能勝得過鳳老師,我也心滿意足了。」

  安提督笑道:「你們兩位盡鬥什麼口?天也快亮啦,七隻玉龍杯,六隻已有了主兒。咱們今晚定了玉龍杯的名分,明晚再來爭金鳳杯和銀鯉杯。還有哪一位英雄,要上來跟鳳老師比劃?」他提起嗓子連叫三遍,大廳上靜悄悄地,沒人答腔。安提督向鳳人英道:「恭喜鳳老師,這只玉龍杯歸了你啦!」

  忽聽得一人叫道:「且慢,我來鬥一鬥鳳人英。」只見一人虯髯滿臉,空手躍出,唱名的武官唱道:「西嶽華拳門掌門人程靈胡程老師!」

  鳳人英站起身來,說道:「程老師用什麼兵刃?」胡斐森然道:「那難說得很。你在佛山祖廟之中,殺死鐘阿四全家,用的是什麼兵刃?」

  鳳人英大吃一驚,雙手橫持銅棍,說道:「你……你是……」

  胡斐不待他叫出自己姓名,突然猱身直上,欺到端坐在太師椅中的田歸農身前,左手食中兩根手指「雙龍搶珠」,戳向田歸農雙目。

  這一著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。田歸農雖然吃驚,應變仍是奇速,雙手揮出,封住來招。哪知他快,胡斐更快,雙手一圈,已變「懷中抱月」,分擊他兩側太陽穴。田歸農不及起身迎敵,雙手外格,以擋側擊。胡斐叫道:「懷中抱月,乃是虛招!」

  這「懷中抱月,乃是虛招」八個字,當日胡斐在苗人鳳小屋之外,曾打得田歸農口吐鮮血。這時他忽地聽見,大驚之下,叫道:「你……你是……」

  胡斐並沒有騙他,這一招「懷中抱月」,果然真是虛招,乘他雙手提起擋架,腋下空虛,一翻手,已抓住他腰間寶刀的刀柄,唰的一響,青光閃處,寶刀已入手中,乘勢轉身,砍向鳳人英手中的銅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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