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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九回 似是而非(1)


  胡斐這一抓施展了他家傳的大擒拿手,大拇指扣住了那大漢背心第九椎節下的「筋縮穴」,小指扣住了他第五椎節下的「神道穴」。這大漢雖猛,卻哪裏還能動彈?胡斐乘著那一縱之勢,站到了台口,順手一揮,將那大漢擲了下去,剛好令他安安穩穩的坐入一張空椅之中。他這一下突如其來的顯示了一手上乘武功,台下眾人無不驚奇,倒有一半人突然站起身來,瞧著胡斐。但見他臉上蒙了一塊黃布,面目看不清楚,也不知是老是少,只是他背後拖著一條油光烏亮的大辮,顯是年紀不大。如此年紀而有如此功力,台下愈是見多識廣的高手,愈是詫異。

  胡斐向臺上那人一抱拳,說道:「天字派弟子程靈胡,請師兄指教。」程靈素在假山背後聽得清楚,聽他自稱「程靈胡」,不禁微笑,但心中隨即一酸:「倘若他當真是我的親兄長,倒是免卻了不少煩惱。」

  臺上那人見胡斐這等聲勢,心下先自怯了,恭恭敬敬的還禮道:「小弟學藝不精,還請程師兄手下留情。」胡斐道:「好說,好說!」心中想著這裏多耽擱一刻,馬一鳳便多一分危險,於是更不客套,右腿半蹲,左腿前伸,右手橫掌,左手反鉤,正是華拳中出手第一招「出勢跨虎西嶽傳」。那人轉身提膝伸掌,應以一招「白猿偷桃拜天庭」,這一招守多於攻,全是自保之意。胡斐撲步劈掌,出一招「吳王試劍劈玉磚」。那人仍是不敢硬接,使一招「撤身倒步一溜煙」。胡斐再也不願跟他多耗,便使「斜身攔門插鐵閂」,這是一招拗勢弓步沖拳,左掌變拳,伸直了猛擊下去,右拳跟著衝擊而出。那人見他拳勢沉猛,隨手一架。胡斐手臂上內力一收一放,將他輕輕的推下臺去。

  只聽得台下一聲大吼,先前被胡斐擲下的那名大漢又跳了上來,喝道:「奶奶的,你算是什麼東西……」胡斐搶上一步,使招「金鵬展翅庭中站」,雙臂橫開伸展。那大漢竟是無法在台口站立,被胡斐的臂力一逼,反摔了下去。這一次胡斐惱他出言無禮,使了三分勁力,但聽得喀喇一響,那大漢壓爛了台前的兩張椅子。

  他連敗二人之後,台下眾人紛紛交頭接耳,都向天字派的弟子探詢這人是誰的門下,但天字派的眾弟子卻無一人得知。藝字派的一個前輩師叔道:「這人本門的武功不純,顯是帶藝投師的,十之八九,是姬老三新收的門徒。」成字派的一個老者道:「那便是姬老三的不是了,他派帶藝投師的門徒來爭奪掌門人之位,豈不是反把本門武功比了下去?」

  原來所謂「姬老三」,便是天字派的支長。他武功在西嶽華拳門中可說第一,只是十年前便兩腿癱了。現下雖然不能親自出馬,但威名仍是極大,同門師兄弟提到他時,都不免忌憚三分。眾人見胡斐武功了得,而姬老三派來的兒子姬曉峰始終沒有露面,都道他便是姬老三的門徒,卻哪知姬曉峰早給胡斐點中了穴道,躺在假山後面動彈不得。

  那姬老三武功一強,為人不免驕傲,對同門誰也沒瞧在眼中,雙腿癱瘓後閉門謝客,誰也不見,將一身武功,都傳給了兒子。這一次五個支派的好手群聚北京,憑武功以定掌門,姬曉峰對這掌門之位志在必得。他武功已趕得上父親的九成,但性格卻遠不及父親的光明磊落。他悄悄地躲在假山之後,要瞧明白了對手各人的虛實,然後出來一擊而中,不料陰錯陽差,卻給胡斐制住。他「鳩尾」「中都」兩穴被點,登時全身勁力都失。但胡斐上臺爭奪掌門之事,耳中卻聽得明明白白。

  他只道這是別個支派的陰謀,暗中伏下了高手來對付自己,不由得愈想愈忿。适才他和胡斐拆了兩招,即被他點中「鳩尾穴」,自己一身武功全沒機會施展出來,於是父親和自己的全盤計較,霎時間付於流水,心下恚怒之極,只盼能上臺去再和胡斐拚一個你死我活。但聽得胡斐在臺上將各支派高手一個個的擊了下來,看來除自己之外,再也無人能將他制服,於是運氣急沖穴道,要手足速得自由。

  但胡斐點他穴道所使的功夫乃祖傳絕技,姬曉峰所學的與之截然不同。他平心靜氣的潛運內力,也決不能自解被閉住了的穴道,何況這般狂怒憂急,蠻沖急攻?一輪強運內力之後,突然間氣入岔道,登時暈了過去。要知姬老三所練的功夫雖然剛狠,但躐等求進,終於在坐功時走火入魔,以致雙足癱瘓。姬曉峰這時重蹈乃父覆轍,兇險卻猶有過之。

  程靈素全神貫注的瞧著胡斐在戲臺上與人比拳,但見他一招一式,果然全是新學來的「西嶽華拳」,心道:「大哥于武學一門,似乎天生便會的。這西嶽華拳招式繁複,他只在片刻之間瞧人拆解過招,便都學會了。」便在此時,忽聽得身旁那大漢低哼一聲,聲音甚是異樣。她轉頭一看,只見他雙目緊閉,舌頭伸在嘴外,被牙齒咬得鮮血直流,全身不住顫抖,猶似發瘧一般。程靈素深明醫理,知他是急引內力強沖穴道,以致走火岔氣,此時若不救治,重則心神錯亂,瘋癲發狂,輕則肢體殘廢,武功全失。她心想:「咱們和他無冤無仇,何必為了救一人而反害一人?」於是取出金針,在他陰維脈的廉泉、天突、期門、大橫四處穴道中各施針刺。

  過了一會,姬曉峰悠悠醒轉,見程靈素正在替自己施針,低聲道:「多謝姑娘。」程靈素做個手勢,叫他不可作聲。

  只聽得胡斐在臺上朗聲說道:「掌門之位,務須早定,這般鬥將下去,何時方是了局?各位師伯師叔、師兄師弟,願意指教的可請三四位同時上臺。弟子若是輸了,決無怨言。」眾人一聽,都想這小子好狂,本來一個人不敢上臺的,這時紛紛聯手上臺邀鬥。其實胡斐新學到的招數究屬有限,再鬥下去勢必露出破綻,群毆合鬥卻可取巧,混亂中旁人不易看出,二來如此車輪戰的鬥將下去,自己縱然內力充沛,終須力盡,而施救馬一鳳卻是刻不容緩,是以非速戰速決不可。

  胡斐催動掌力,轉眼又擊了幾人下臺。西嶽華拳門的五派弟子之中,天字派弟子都道他是奉了姬支長之命而來,因此無人上臺與他交手,其餘四個支派中的少壯強手,盡已敗在他的拳掌之下。至於一般名宿高手,自忖實無取勝把握,為了顧全數十年的令名,誰也不肯上去挑戰。程靈素見他力敗群雄,心下暗喜:「看來他這掌門之位是拿定了。」

  卻見那身穿黑馬褂的姓蔡老者站了起來,說道:「程師兄,你武功高強,果然令人佩服。但老朽瞧你的拳招,與本門所傳卻有點兒似是而非,嗯嗯,可說是形似而神非,這個……這個味道大大不同。」胡斐心中一凜,暗想:「這老兒的眼光果然厲害,我所用拳招雖是西嶽華拳,但震人下臺、摔人倒地的內勁,卻全是我家傳的胡家心法。」要知西嶽華拳是天下著名的外門武功,其中精微奧妙之處,豈是胡斐瞧幾個人對拆過招便能領會?何況他所見到的又不是該門高手,自不免學得形似而神非。這時實逼處此,只得硬了頭皮說道:「華拳四十八,藝行成天下。若不是各人所悟不同,本門何以會分成五個支派?武學之道,原無定法。我天字派悟到的拳理略略與眾不同,也是有的。」他想倘能將天字派拉得來支持自己,便不至孤立無援。果然天字派的眾弟子聽他言語中抬高本派,心中都很舒服。

  那姓蔡老者搖頭道:「程師兄,你是姬老三門下不是?是帶藝投師的不是?老朽眼睛沒有花,瞧你的功夫,十成之中倒有九成不是本門的。」胡斐道:「蔡師伯,你這話可就不對了。本門若要在天下掌門人大會之中,與少林、武當、太極、八卦那些大派爭幾日之短長,便須融會貫通,推陳出新。蔡師伯若是認為弟子不成,便請上臺來指點一招。」

  那姓蔡的老者有些猶豫,說道:「本門有你老弟這般傑出的人材,原是大夥的光彩,老朽歡喜也還來不及,還能有甚麼話說?只是老朽心中存著一個疑團,不能不說。這樣吧,請程老弟在臺上練一套一路華拳,這是本門的基本功夫,這裏十幾位老兄弟個個目光如炬,是便是,不是便不是,誰也不能胡說。你老弟只要真的精熟本門武功,老朽第一個便歡天喜地的擁你為掌門。」

  果然薑是老的辣,胡斐和人動手過招,尚能借著似是而非的華拳施展本身武功,但要他空手練一路拳法,抬手踢腿之際,真偽立判,再也無所假借。何況他偷學來的拳招只是一鱗半爪,不成系統,如何能從頭至尾的使一路拳法?胡斐雖是饒有智計,聽了他這番話竟是做聲不得,正想出言推辭,忽聽假山後一人叫道:「蔡師伯,你何以總是跟我們天字派為難?這位程師兄是我爹爹的得意弟子,他進我門已有一十六年,難道連這套一路華拳也不會練?」眾人一看,只見一人邁步走到台前,正是天字派中的頭挑腳色姬曉峰。凡是天字派有事,他總代父親出面處理接頭,隱然已是該派的支長,因此人人都認得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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