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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〇回 千金一諾(2)


  苗人鳳站起身來,說道:「小兄弟,我問你一句話。遼東大俠胡一刀,是你的伯父呢還是叔父?」

  要知胡斐以胡家刀法擊敗田歸農,苗人鳳眼睛雖然不能見物,但聽得出他刀法上的造詣大非尋常,若不是胡一刀的嫡傳,決不能有此功夫。他知胡一刀只生一子,而那兒子早已掉入河中淹死,因此猜想胡斐必是胡一刀的侄子。胡斐澀然一笑,道:「胡一刀不是我的伯父,也不是我叔父。」

  苗人鳳甚是奇怪,心想胡家刀法素來不傳外人,何況這少年確又姓胡,又問道:「那位胡一刀胡大俠,你叫他作什麼?」胡斐心中難過,只因不知苗人鳳和自己父親究竟有甚關連,不願便此自承身份,道:「胡大俠?他早逝世多年了,我哪有福份來叫他什麼?」他心中在想:「我這一生若有福份叫一聲爹爹媽媽,能得他們親口答應一聲,這世上我還希求些什麼?」苗人鳳心中納罕,呆立片刻,回進了臥室。

  程靈素見胡斐臉有黯然之色,要逗他高興,說道:「胡大哥,你累了半天,坐一忽兒吧!」胡斐搖頭道:「我不累。」程靈素道:「你坐著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胡斐依言坐下,突覺臀下一虛,喀的一響,椅子碎得四分五裂。程靈素拍手笑道:「五百斤的大牯牛也沒你重。」

  胡斐下盤功夫極穩,雖然坐了個空,但雙腿立時拿樁,並沒摔倒,心中覺得奇怪。程靈素笑道:「那七心海棠的葉子敷在肉上,痛於刀割十倍,若是你啊,只怕叫出我的媽來啦。」胡斐一笑,這才會意,原來适才苗人鳳忍痛,雖是不動聲色,但一股內勁,早把椅子坐得稀爛了。

  兩人煮了香噴噴一大鍋飯,炒了三盤菜,請苗人鳳出來同吃。苗人鳳道:「能喝酒嗎?」程靈素道:「能喝,什麼都不用忌。」苗人鳳拿出三瓶白乾來,每人面前放了一瓶,道:「大家自斟自飲,不用客氣。」說著在碗中倒了半碗,仰脖子一飲而盡。胡斐也是個好酒之人,陪他喝了半碗。程靈素不喝,卻把半瓶白乾倒在種七心海棠的陶盆中,說道:「這花得用酒澆,一澆水便死。師兄他們想不到這個訣竅,所以忙了十多年,始終種不活。」剩下的半瓶分給苗胡二人倒在碗中,自己吃飯相陪。

  苗人鳳又喝了半碗酒,意興甚豪,問道:「胡兄弟,你的刀法是誰教的?」胡斐答道:「沒人教,是照著一本刀譜上的圖樣學的。」苗人鳳「嗯」了一聲。胡斐道:「後來遇到紅花會的趙三當家,他傳了我幾條太極拳的要訣。」苗人鳳一拍大腿,叫道:「是千臂如來趙半山趙三當家了?」胡斐道:「正是。」苗人鳳道:「怪不得,怪不得。」胡斐道:「怎麼?」苗人鳳道:「久慕紅花會陳總舵主豪傑仗義,諸位當家英雄了得,只可惜豹隱回疆,我苗人鳳無緣得見,實是生平憾事。」胡斐聽他語意之中,對趙半山極是推重,心下也感喜歡。

  苗人鳳將一瓶酒倒幹,舉碗飲了,霍地站起,摸到放在茶几上的單刀,說道:「胡兄弟,昔年我遇到一位英雄,姓胡名一刀,他傳了我一手胡家刀法。今日我用以殺退強敵,你用以打敗田歸農,便是這路刀法了。嘿嘿,真是好刀法啊,好刀法!」驀地裏仰天長嘯,躍出戶外,提刀一立,將那一路胡家刀法施展開來。

  只見他步法凝穩,刀鋒回舞,或閒雅舒徐,或剛猛迅捷,一招一式,俱是勢挾勁風。胡斐凝神觀看,見他所使招數,果與刀譜上所記一般無異,只是刀勢較為收斂,而比自己所使,也緩慢得多。胡斐只道他是為了讓自己看得清楚,故意放慢。哪知苗人鳳一路刀法使完,橫刀而立,說道:「小兄弟,以你刀法上的造詣,勝那田歸農是綽綽有餘,要和我打成平手,卻卻尚有不及。」

  胡斐道:「這個自然。晚輩哪裏是苗大俠的敵手?」苗人鳳搖頭道:「這話錯了。當年胡大俠以這路刀法,和我整整鬥了四天,始終不分上下。他使刀之時,可比你緩慢得多,收斂得多。」胡斐一怔,道:「原來如此?」苗人鳳說道:「是啊,與其以主欺客,不如為客犯主。嫩勝於老,遲勝於急。纏、滑、絞、擦、抽、截,強于展、抹、鉤、剁、砍、劈。」

  原來以主欺客,以客犯主,均是使刀之勢,以刀尖開砸敵器為「嫩」,以近柄處刀刃開砸敵器為「老」;磕托稍慢為「遲」,以刀先迎為「急」,至於纏、滑、絞、擦等等,也都是使刀的各種法門。

  苗人鳳收刀還入,拿起筷子,扒了兩口飯,說道:「你慢慢悟到此理,他日必可稱雄武林,縱橫江湖。」胡斐「嗯」了一聲,舉著筷子欲挾不挾,心中思量著他那幾句話,筷子停在半空。程靈素用筷子在他筷子上輕輕一敲,笑道:「飯也不吃了嗎?」胡斐正自琢磨刀訣,全身的勁力不知不覺都貫注右臂之上。程靈素的筷子敲了過來,他筷子上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反震之力,嗒的一聲輕響,程靈素的一雙筷子竟爾震為四截。程靈素「啊」的一聲輕呼,笑道:「顯本事麼?」

  胡斐忙賠笑道:「對不起,我想著苗大俠那番話,不禁出了神。」隨手將手中筷子遞了給她。程靈素接過來便吃,胡斐卻喃喃念著:「嫩勝於老,遲勝於急,與其以主欺客……」一抬頭,見程靈素正用自己使過的筷子吃飯,竟是絲毫不以為忤,不由得臉上一紅,欲待再拿來代她拭抹乾淨,為時已遲,要道歉幾句吧,卻又太著形跡,於是到廚房去另行取了一雙筷子。

  他扒了幾口飯,伸筷到那盤炒白菜中去挾菜,苗人鳳的筷子也剛好伸出,輕輕一撥,將他的筷子擋了開去,說道:「這是『截』字訣。」胡斐道:「不錯!」舉筷又上,但苗人鳳的一雙筷子守得嚴密異常,不論他如何高搶低撥,始終伸不進盤子之中。胡斐心想:「動刀子拚鬥之時,他眼睛雖然不能視物,但可聽風辨器,從兵刃劈風的聲音之中,辨明瞭敵招的來路。這時我一雙小小的筷子,伸出去又無風聲,他如何能夠察覺?」

  兩人進退邀擊,又拆了數招,胡斐突然領悟,原來苗人鳳這時所使招數,全是用的「後發制人」之術,要待雙方筷子相交,他才隨機應變,這正是所謂「以客犯主」、「遲勝於急」等等道理。

  胡斐悟性極高,一明此理,不再伸筷搶菜,卻將筷子高舉半空,遲遲不落,雙眼凝視著苗人鳳的筷子,自己的筷子一寸一寸的慢慢移落,終於碰到了白菜。那時的手法可就快捷無倫,一挾縮回,送到了嘴裏。苗人鳳瞧不見他筷子的起落,自是不能攔截,將雙筷往桌上一擲,哈哈大笑。

  胡斐自這口白菜一吃,才真正踏入了第一流高手的境界,回想适才花了這許多力氣才勝得田歸農,霎時之間又是喜歡,又是慚愧。程靈素見他終於搶到白菜,笑吟吟的望著他,心下也是代他高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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