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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五回 毒手藥王(2)


  胡斐點頭道:「鐘二爺說的是。」鐘兆文道:「你若看得起我,不嫌我本領低微,那便兄弟相稱,別爺不爺的,叫得這麼客氣。」胡斐道:「你是前輩英雄,晚輩……」鐘兆文攔著他的話頭,大聲道:「呸,呸!小兄弟,不瞞你說,我三兄弟跟你交手之後,佩服你得緊。若你不當我朋友,那便算了。」胡斐也是個性子直爽之人,於是笑著叫了聲:「鐘二哥。」

  鐘兆文很是高興,翻身上了馬背,道:「只要這兩頭牲口不出岔兒,咱們黃昏時便到白馬寺境內。你可得記著我話,別說不能吃喝,便是摸一摸筷子,也得提防筷子上下了劇毒,傳到你的手上。小兄弟,你這麼年紀輕輕,一身武功,若是全身發黑,成了一具僵屍,我瞧有點兒可惜呢!」

  胡斐知他此言不是誇大其辭,瞧苗人鳳只撕破一封信,雙眼便瞎,現下走入毒手藥王身旁,他無處不能下毒?心想鐘兆文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決非膽怯之徒,他說得如此厲害,顯見此行萬分兇險,確是實情。他明知厲害,還是義不容辭的陪自己上白馬寺去,比之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亂闖,更是難得了。

  兩匹馬休息多時,精力已複,申牌時分到了臨資口。兩人讓坐騎走一程,跑一程,不多時已到了白馬寺鎮上。那鎮街道狹窄,兩人生怕碰撞行人,多惹事端,於是牽了馬匹步行。

  鐘兆文臉色鄭重,目不斜視,胡斐卻放眼瞧著兩旁的店鋪。將到市梢時,胡斐見拐彎角上開設著一家藥材鋪,招牌寫著「濟世堂老店」,忽地心念一動,解下腰間單刀,連著鞘子捧在手中,說道:「鐘二……哥,你的判官筆也給我。」

  鐘兆文一怔,正想到了白馬寺鎮,該當處處小心才是,怎地動起刀刃來啦?但想這鎮上必有藥王的耳目,不便出口詢問,於是從腰間抽出判官筆,交了給他,低聲道:「小心了,別惹事!」胡斐點了點頭,走到藥材鋪櫃檯前,說道:「勞駕!咱倆到藥王莊去拜訪莊主,不便攜帶兵器,想在寶號寄放一下,回頭來取。」坐在櫃檯後的一個老者聽了,臉露詫異之色,道:「你們去藥王莊?」胡斐不等他說答應還是不答應,將兵器在櫃檯上一放,將手一拱,牽了馬匹便大踏步出鎮。

  兩人到了鎮外無人之處,鐘兆文將大拇指一翹,道:「小兄弟,這一手真成。鐘老二佩服你啦,真虧你想得出。」胡斐笑道:「硬著頭皮充好漢,這叫做無可奈何。」原來他心想這鎮上的藥材鋪和藥王必有干連,將隨身兵器放在店鋪之中,店中定會有人趕去報訊,那便表明自己此來絕無敵意。雖然空手去見這麼一個厲害角色,那是兇險之上又加兇險,但權衡輕重,這個險還是大可一冒。

  兩人順著大路向北走去,正想找個鄉人詢問去藥王莊的路徑,忽見西首山上一座極高的懸崖之上,有一個老者手持藥鋤,在鋤什麼山草。胡斐見這人形貌俊雅,高高瘦瘦,是個中年書生,心念一動:「難道他便是毒手藥王?」

  於是上前恭恭敬敬的一揖,朗聲說道:「請問相公,上藥王莊怎生走法?咱們要拜見莊主,有事相求。」那人眼光竟沒瞧胡斐和鐘兆文一眼,聚精會神的鋤耙山草。胡斐連問幾聲,那人始終毫不理會,竟似聾了一般。

  胡斐不敢再問,鐘兆文向他使個眼色,兩人又向北行。悶聲不響的走出一里有餘,胡斐悄聲道:「鐘二哥,只怕這人便是藥王,你瞧怎麼辦?」鐘兆文道:「我也有幾分疑心,但萬萬點破不得。他若不自認而咱們認出他來,正是犯了他的大忌。眼前只有先找到藥王莊,咱們認地不認人,那便無礙。」

  說話之時,曲曲折折又轉了幾個彎,只見離大路數十丈處有一個大花圃,一個穿嫩綠衫子的村女,彎著腰在花圃中料理花草。

  胡斐見那花圃之後有三間茅舍,放眼遠望,四下再無人煙,於是上前幾步,向那姑娘作了一揖,問道:「請問姑娘,上藥王莊走哪一條路?」那姑娘抬起頭來,向著胡斐一瞧。她那雙眼睛明亮之極,眼珠黑得像漆,這麼一抬頭,登時精光四射。胡斐心中一怔:「這個鄉下姑娘的眼睛,怎麼亮得如此異乎尋常?」但她相貌卻並不美麗,肌膚枯黃,臉有菜色,似乎終年吃不飽飯似的,頭髮也是又黃又稀,雙肩如削,身材瘦小,顯是窮村貧女,自幼便少了滋養。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歲,但身形卻如是個十三四歲的幼女。

  胡斐又問一句:「上藥王莊不知是向東北還是向西北?」那村女突然低下了頭,冷冷的道:「不知道。」鐘兆文見她如此無禮,臉一沉,便要發作,但隨即想起此處距藥王莊不遠,決不能多惹事端,哼了一聲,道:「兄弟,咱們去吧,那藥王莊是白馬寺大大有名之處,總不能找它不到。」

  胡斐心想天色已經不早,若是走錯了路,黑夜中在這兇險之地到處瞎闖,大是不妙,左近再無人家可以問路,於是又問道:「姑娘,你父母在家麼?他們定會知道去藥王莊的路徑。」那村女不再理睬,自管自的拔草。

  鐘兆文雙腿一夾,縱馬便向前奔,洞庭湖畔道路均極狹隘,那馬右邊前後雙蹄踏在路上,左側的兩蹄卻踏到了那村女種花的地裏。鐘兆文為人雖無歹意,但生性粗豪,又惱那村女無禮,急於趕路,也不理會。胡斐眼見近地邊的一排花草便要給馬踏壞,忙縱身上前,拉住韁繩往右一帶,說道:「小心踏壞了花草。」那馬給他這麼一引,右蹄踏到了道路右側,左蹄回上路面。鐘兆文道:「兄弟,快走吧,在這兒別耽擱啦!」說著一提韁繩,向前馳去。

  胡斐自幼孤苦,見那村女貧窮,心中並不氣她不肯指引,反生憐憫之意,心想她種這些花草,定是賣了賴以為活,生怕給自己坐騎踏壞了,於是牽著馬步行過了花地,這才上馬。那村女瞧在眼裏,突然問道:「你到藥王莊去幹麼?」胡斐勒馬答道:「有一位朋友給毒藥傷了眼睛,咱們特地來求藥王賜些解藥。」

  那村女道:「你認得藥王麼?」胡斐搖頭說道:「我只聞其名,從來沒見過他老人家。」那村女慢慢站起身來,向胡斐打量了幾眼,問道:「你怎知他肯給你解藥?」胡斐臉有為難之色,答道:「這事原本難說。」心中忽然一動:「這位姑娘住在此處,或能知道一些藥王的平素生性行事。」於是翻身下馬,深深一揖,說道:「便是要請姑娘指點途徑。」這「指點途徑」四字,卻是意帶雙關,可以說是請她指點去藥王莊的道路,也可說是請教求藥的方法。

  那村女自頭至腳的向他望了一眼,並不回答他的言語,指著地旁的那一對糞桶,說道:「你到那邊糞池去裝小半桶糞,到溪裏加滿清水,給我把這塊花澆一澆。」

  這三句話大出胡斐意料之外,心想我只是向你問路,怎麼竟叫我澆起花來?而且出言頤指氣使,竟將我當作你家雇工一般?他雖幼時貧苦,卻也從未做過挑糞澆糞這種穢臭之事,只見那村女說了這幾句話後,又俯身拔草,一眼也不再瞧他。胡斐一怔之下,向那茅舍裏一望,不見有人,心想:「這姑娘生得瘦弱,要挑這兩大桶糞當真不易。我一身力氣,男子漢大丈夫,便幫她挑一擔糞又有何妨?」於是將馬系在一株柳樹上,挑起糞桶,便往糞池去擔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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