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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二回 碧玉鳳凰(2)


  那劉鶴真一隻手用青布纏著,掛在頸中,顯是受了傷,那少婦走路一蹺一拐,腿上受傷也自不輕。兩人全身盡濕,模樣甚是狼狽。胡斐正待站起身來開口招呼,劉鶴真漠然向他望了一眼,向那少婦道:「你到裏邊瞧瞧!」那少婦道:「是!」從腰間拔出單刀,走向後殿。劉鶴真靠在神壇上喘息幾下,突然坐倒,瞧他臉上神色,是在凝神傾聽廟外聲息。

  胡斐見他並未認出自己,心想:「那日楓葉莊比武,人人都認得他和袁姑娘,我雜在人群之中,這般一個鄉下小子,他自是不會認得了。」於是揭開鍋蓋,一股焦氣撲鼻沖到,卻有半鍋飯煮得焦了。胡斐微微一笑,伸手抓成一個個飯團,塞在口中大嚼。劉鶴真見了他這副吃飯的粗魯模樣,更是不在意下。

  過了片刻,那少婦從後殿出來,手中執著一根點燃的柴火,向劉鶴真說道:「沒什麼。」劉鶴真籲了口氣,戒備之心稍稍放鬆,,閉目倚著神壇上養神,衣服上的雨水在地下流成了一條小溪流,水中混著鮮血。那少婦也是筋疲力盡,與他偎倚在一起,動也不動,瞧兩人神情,似是一對夫婦,只是老夫少妻,年紀不大相稱。

  胡斐心想:「憑著劉鶴真的功夫,武林中已少敵手,怎會敗得如此狼狽?可見江湖間天上有天,人上有人,實是大意不得。」便在此時,隱隱聽得遠處又有馬蹄聲傳來,劉鶴真霍地站起,伸手到腰間一拉,取出一件兵刃,卻是一條鏈子短槍,說道:「仲萍,你快走!我留在這兒跟他們拚了。」說著又從懷裏取出一包尺來長之物,交在她的手裏,低聲道:「你送去給他。」

  那少婦姓王,正是他的續弦妻室,眼圈兒一紅,道:「不,要死便大家死在一起。」劉鶴真怒道:「咱們萬里奔波,負傷力戰,為的是何來?此事若不辦到,我死不瞑目,你快從後門逃走,我纏住敵人。」王仲萍兀自戀戀不肯便行,哭道:「老爺子,你我夫妻一場,我沒好好服侍你,便這麼……這麼……」劉鶴真跌足道:「你給我辦妥這件大事,那比什麼服侍都強。」左手急揮,道:「快走,快走!」胡斐見他夫妻情重,難分難舍,心中不忍,暗想:「這劉鶴真為人正派,不知是什麼人跟他為難,既教我撞見了,我可不能不理。」

  便在此時,馬蹄聲已在廟門外停住,聽聲音共是三匹坐騎,兩匹停在門前,一匹卻繞到了廟後。劉鶴真臉現怒色,道:「給人家堵住了後門,走不了啦。」王仲萍四下一望,扶著丈夫手臂,爬上神壇,躲入了神龕之中,向胡斐做個手勢,滿臉懇求之色,教他千萬不可洩漏。

  神龕前的黃幔垂下了不久,廟門中便走進兩個人來。胡斐仍是坐在地下,抓著飯團慢慢咀嚼,火光下向那兩人一瞧,饒是他江湖上的怪人見過不少,此刻也不禁一驚。但見這兩人身穿油布雨衣,雙眉向下斜垂,眼成三角,一大一小,鼻子大而且扁,鼻孔朝天,相貌可以說得奇醜。

  兩人向胡斐望望,並不理會,一左一右,走到了後殿。過不多時,二人重又出來,突然左邊一人怪嘯一聲,院子中輕輕一響,一人從屋頂躍了下來。原來當二人前後搜查之際,堵住後門那人已躍到了屋頂監視。胡斐心道:「這人的輕功好生了得!」但見人影一晃,那人也走進殿來。瞧他形貌,竟與先前二人無多差別,一望而知是同胞兄弟,只是年紀略小數歲。

  三人除下身上雨衣,胡斐又是一驚,原來三人披麻帶孝,穿的是毛邊粗布孝衣,草繩束腰,麻布圍頸,便似剛死了父母一般。大殿上全憑一根柴火照明,雨聲淅瀝,涼風颼颼,吹得那火光忽明忽暗,將三個人影映照在牆壁之上,倏大倏小,便似鬼魅。

  只聽最後進來的那人道:「大哥,這男女兩人都受了傷,又沒有坐騎,照理不會走遠,左近又無人家,卻躲到了哪裏去?」

  年紀最大的那人道:「多半是躲在什麼山洞草叢之中,咱們休嫌煩勞,便到外面搜去。他們雖然傷了手足,但傷勢不重,大家須得小心。」另一人轉身要走出,突然停步問胡斐道:「喂,小子,你有沒見到一個老頭和一個年輕堂客?」胡斐口中咀嚼飯團,惘然搖了搖頭。

  那大哥四下瞧了瞧,見地下七零八落,散滿的箱籠衣物,一具神像又在牆腳下碎成數塊,心中起疑,仔細察看地下的帶水足印。劉鶴真夫婦冒雨進廟,足底自然拖泥帶水,胡斐眼光微斜,已見到神壇上的足跡,忙道:「剛才有好幾人在這裏打架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把湘妃娘娘也打在地下。有的逃,有的追,都騎馬走了。」

  那三弟走到廊下,果見有許多馬蹄的泥印,兀自未幹,相信胡斐之言不假,回進來問道:「他們朝那一邊去的?」胡斐道:「好像是往北去的。小的躲在桌子底下,也不敢多瞧……」

  那三弟點點頭,道:「是了!」取出一錠銀子,約摸有四五錢重,拋在胡斐身前,道:「給你吧!」胡斐大喜,連稱:「多謝。」拾起銀子不住撫摸,臉上顯得喜不自勝,心中卻想:「這三個惡鬼一般的人武功不弱,若是追上了鳳人英他們,亂打一氣,倒也是一場好戲。」

  那二哥道:「老大,老三,走吧!」三人披上雨衣,走出廟門,胡斐依稀聽到一人說道:「那毒物非同小可,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搶在前頭……」又一人道:「若是截攔不住,那不如趕去報信。」先前那人道:「唉,你想咱們的話,他怎肯相信?何況……」這時三人走入大雨之中,以後的說話便給雨聲掩沒,再也聽不見了。

  胡斐心中奇怪:「不知是什麼厲害的毒物?又要去給誰報信了?」聽得神龕中喀喇幾聲,王仲萍扶著劉鶴真爬下神壇。日前見他在楓葉莊與袁紫衣比武,身手何等矯捷,此時便爬下一張矮矮的神壇,也是顫巍巍的唯恐摔跌,胡斐心想:「怪不得他受傷如是沉重,那三個惡鬼聯手進攻,原也難敵。」

  劉鶴真下了神壇,向胡斐行下禮去,說道:「多謝小哥救命大恩。」胡斐連忙還禮,他不欲透露身份,仍是裝作鄉農模樣,笑說道:「那三個人強橫霸道,兇神惡煞一般,開口便是小子長、小子短,我才不跟他們說真話呢。」劉鶴真道:「我姓劉,名叫鶴真,這個是我老婆。小哥你貴姓啊?」

  胡斐心想:「你既把真姓名跟我說,我也不用瞞你,但我的名字不像鄉農,須得稍稍變他一變。」於是道:「我姓胡,叫做胡阿大。」他想爹媽只生我一人,自稱阿大,也非說謊。

  劉鶴真道:「小哥年紀輕輕,將來一定是後福無窮……」說到這裏,眉頭一皺,咬牙忍痛。王仲萍急道:「老爺子,你怎麼啦?」劉鶴真搖了搖頭,倚在神壇上只是喘氣。胡斐心想他夫婦二人必有話說,自己在旁不便,於是道:「劉老爺子,我到後邊睡去。」說著點了一根柴火,便到後殿。

  他望著鋪在神壇上的那堆稻草,不禁呆呆出神,不久之前,袁紫衣還睡在稻草之上,想不到變故疊起,玉人遠去,只剩下荒山淒淒,古廟寂寂,但不知日後是否尚能相見一面?

  過了良久,手中柴火微爆,才將他思路打斷,猛然想起:「啊喲不好,我那本拳經刀譜給她盜了去。此刻我尚能與她打成平手,但等她讀了我的拳經刀譜,那時我每一招每一式,她均了然於胸,豈非一動手便能制我死命?」滿胸柔情,登時化為懼意,將柴火一拋,頹然倒在地下稻草之中。

  一躺下去,剛好壓在自己的包袱之上,黑暗中只覺那包袱有異,似乎大了許多,伸手一摸,包中又多了些堅硬之物。他本來將包袱當作枕頭,後來聽到鳳人英說話之聲,出去尋仇,那包袱並未移動,現在卻移到了腰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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