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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六回 爭奪掌門(3)


  胡斐走到靈前,跪下磕頭,心想:「不管你是誰,總是武林前輩,受我幾個頭想來也當得起。」

  他跪拜之時,三個披麻穿白的孝子跪在地下磕頭還禮。胡斐站起身來,三個孝子向他一揖致謝。胡斐也是一揖,只見這三人中兩個身材粗壯,另一人短小精悍,但相貌卻各不相同,心道:「萬老拳師這三個兒子,定然不是一母所生,多半是三個妻妾各產一子了。」回過身來,但見大廳上擠滿了吊客,一小半是當地的鄉鄰士紳,大半卻是武林豪士。

  胡斐仔細看去,並無一個相識,鳳人英父子固不在內,那紫衣女子也無影蹤,尋思:「此間群雄聚會,我若留神,或能聽到一些五虎門鳳家父子的消息。」

  少頃開出素席,大廳與東西廂廳上一共開了七十來桌。胡斐坐在角隅偏席,注視各吊客的動靜,但見年老的多帶戚容哀色,年輕的卻高談闊論,意氣風發,想是與萬老拳師並無多大交情,也不因他逝世而悲傷了。

  正瞧之間,忽見三個孝子恭恭敬敬的陪著兩個武官,坐在首席的首兩位,這兩個武官穿的正是御前侍衛的服色。胡斐一怔,卻見這二人並非何思豪和他的同伴。這首席上三個孝子一齊坐在下首作陪,另外還坐了三位老年武師,想來均是武林中的前輩了。

  胡斐坐得雖遠,但因留下了神,首席上的說話仍是聽得清清楚楚。眾客安坐之後,一個孝子站起身來,舉杯謝客人弔喪。他謝過之後,第二個孝子也謝一遍,接著第三個又謝一遍,言辭舉動一模一樣,倒把眾客人弄得頗感膩煩。胡斐心中正覺古怪,聽得同桌的一個少年低聲發話道:「三個孝子謝一次也就夠了,若是萬老拳師有十個兒子,不要連謝十次麼?」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武師冷笑道:「萬鶴聲有一個兒子也就好了,還說十個?」那少年奇道:「難道這三個孝子不是他兒子麼?」中年武師道:「原來小哥與萬老拳師非親非故,居然前來弔喪,這份古道熱腸,可真是難得之極了。」那少年脹紅了臉,低下頭不再說話。胡斐暗暗好笑:「原來此君和我一般,也是打秋風吃白食來的。」

  那中年武師道:「說給你聽那也不妨,免得再有人問起,你一點不知,未免臉上下不來。萬老拳師名成業成,只可惜膝下無兒,他收了三個徒弟,那身材矮小的叫做孫伏虎,是老拳師的大弟子。這個白臉膛的大漢名叫尉遲連,是二弟子。那紅臉膛酒糟鼻的大漢,名叫楊賓,便是他三弟子了。這三人各得老拳師之一藝,武功是很不差的,只是粗人不明禮節,是以大師兄謝了,二師兄也謝,三師弟怕失禮,跟著也來謝一次。」其實三位師兄弟各謝一次,真正的原因卻決非粗人不明禮節。

  胡斐一知三人姓名後,即聽得首席上三位師兄弟之間起了爭辯。這爭辯是因坐首席的那侍衛一番話而起,他道:「兄弟奉福公子之命,來請威震湘南的萬老拳師進京,參與天下掌門人大會,好讓少林韋陀門的武功,在天下武師之前大大露臉,不意萬老拳師一病不起,當真令人扼腕之極了。」眾人歎息了幾句,那侍衛又道:「萬老拳師雖然過世,但少林韋陀門是武林中有名的宗派,掌門人不可不到,但不知貴門的掌門人,將由那一位繼任?」

  三個師兄弟互視一眼,各不作聲,過了半晌,紅臉膛的三師弟楊賓說道:「師父得的是中風之症,一發作便人事不知,是以沒留下遺言。」那侍衛道:「嗯,嗯。貴門中的前輩尊長,那定有一番主意了。」白臉膛的二弟子尉遲連道:「咱們幾位師叔散處各地,向來不通音問。」那侍衛道:「如此說來,立掌門之事,倒還得費一番周折。福公子主持的掌門人大會,定在八月中秋,距今還有兩月,貴門須得及早為計才好。」三個師兄弟齊聲稱是。

  一名老武師道:「自來不立賢便立長,萬老拳師既無遺言,那掌門一席,自非大弟子孫師兄莫屬。」孫伏虎笑了笑,神色之間甚是得意。另一名老武師道:「立長之言是不錯的。可是孫師兄雖然入門較早,論年歲卻是這位尉遲師兄大著一歲。尉遲師兄老成精幹,韋陀門若是由他接掌,定能發揚光大,萬老拳師在天之靈,也必極為欣慰了。」尉遲連伸袖擦了擦眼,顯得懷念師傅,心中悲戚。

  第三位老武師連連搖搖手,說道:「不然不然,若在平日,老朽原無話說,但這番北京大會,各門各派齊顯神通。韋陀門的掌門人如不能藝壓當場,豈不是敗了韋陀門數百年的英名?是以依老朽之見,這位掌門人須得是韋陀門中武功第一的好手,方能擔當。」這番話說得眾人連連點首,齊聲稱是。

  那老武師又道:「三位師兄都是萬老拳師的得意門生,各擅絕藝,武林中人人都是十分欽佩的,不過說到出乎其類,拔乎其萃,那還是後來居上,須推小師弟楊賓了。」第一名老武師「哼」了一聲道:「那也未必。武學之道,多練一年,功夫便深一年。楊師兄雖然天資聰穎,但就功力而言,那是遠遠不及孫師兄了,刀槍拳腳上見功夫,這是絲毫勉強不來的。」第二位武師道:「說到臨陣取勝,鬥智為上,鬥力其次。兄弟雖是外人,但平心而論,足智多謀,還該推尉遲師兄。」

  他三人你說一句我說一句,起初言語中還均客氣,到後來漸漸面紅耳赤,聲音也越說越大,幾十桌的客人一齊停杯不飲,聽他三人爭論。胡斐心道:「原來三位老武師都是受人之托,來作說客的。」

  吊客之中,有百餘人是韋陀門的門人,大都是萬老拳師的再傳弟子,各人擁戴自己師傅,先是低聲譏諷爭辯,到後來不由得大聲吵嚷起來。各親朋賓客或分解勸阻,或各抒己見,或袒護自己交好,大廳上登時亂成一片。有幾個脾氣暴躁,互相素有心病之人,竟拍桌相罵,眼見便要掄刀使拳。萬老拳師屍骨未寒,門下的徒子徒孫便要為爭掌門一席而同室操戈了。

  那坐首席的侍衛聽著各人爭嚷,並不說話,望著萬老拳師的靈位,只是微笑,眼見各人越鬧越是厲害,突然站起身來,說道:「各位且莫爭吵,請聽兄弟一言。」眾人敬他是官,一齊住口。那侍衛道:「适才這位老師說得不錯,韋陀門掌門之人,須得是本門武功之首,這一節各位都是贊同的了。」大家齊聲稱是。那侍衛道:「武功誰高誰低,嘴巴裏是爭不出來的。刀槍拳腳一比,立時便判強弱。好在三位是同門師兄弟,不論勝負,都不致失了和氣,更不會墮了韋陀門的威風。咱們便請萬老拳師的靈位主持這場比武,由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擇定掌門,倒是一段武林佳話呢。」

  眾人聽了,一齊喝采,紛紛道:「這個最公平不過。」「讓大家見識見識韋陀門的絕藝。」「憑武功分勝敗,事後再無爭論。」「究竟是北京來的侍衛老爺,見識高人一等。」

  (欲知由誰出任韋陀門掌門人?胡斐能否尋得包袱?能否打聽到鳳人英的行蹤?那紫衣女人是誰?請看下回分解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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