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三二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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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逍又道:「烈火旗退,洪水旗揚威。」黑旗飛處,五百名頭裹黑巾的烈火旗下教眾搶進廣場。這洪水旗所攜傢生,又是與別旗大不相同,共是二十部水龍,放出二十條餓狼,張牙舞爪,在廣場上咆哮起來,便欲四散咬人,群雄大奇,心想這些惡狼跟「洪水」兩字有何干係?只聽得唐洋喝道:「噴水!」一百名教眾手持陶瓷噴筒,一百股水箭向惡狼身上射了過去。說也奇怪,那二十頭惡狼一遇水箭,立時便倒,大聲悲嗥,片刻間皮破肉爛,變成一團團焦炭模樣。原來洪水旗所嘖水箭,乃是劇毒的酸質腐蝕藥水,從硫磺、硝石等類藥物中提煉製成。群雄見了這等驚心動魄之狀,不由得毛骨悚然,背上出了一身冷汗,均想:「這些毒水倘若不是射向群狼,卻是射在我的身上,那便如何?」只見洪水旗教眾提起二十部水龍上的龍頭,虛擬作勢,對著群狼,顯而易見,水龍中也是裝滿了毒水,若加發射,不但水盛,且可及遠。 楊逍喝道:「洪水旗退,厚土旗收拾殘局。」一面小小黃旗揮出,不料這黃旗的旗桿底下裝著炸藥,拍一聲,炸了開來。只見一群頭裹黃巾的明教徒奔進廣場,各人背上負著一隻布囊,人數比金、木、水、火四旗少得多,只有百人。這百人剛圍成一個圈子,突然之間,轟的一聲大響,塵土飛揚,廣場中心陷落下去,露出一個徑長三四丈的大洞。跟著大洞四周泥土紛紛跳動,鑽出一個個頭戴鐵盆、手持鐵鏟的漢子來。四百條大漢驀地裏從地底鑽出,群雄都是大吃一驚,「啊」的一聲叫了起來。原來這四百教眾早就從遠處打了地道、鑽到廣場中心的地底,只待令到,便即破土而出。那大洞的地底也已挖掘一空,用木板木條撐住,號令到時,一抽木條,整塊地面便陷了下去。這一來,狼屍、毒水、石油、焦土等物一齊陷入地底。一百名教眾揮動鐵鏟,在大洞虛擊三下。群雄看得明白,若是有人跌入洞中,要待躍上,勢必被這一百柄鐵鏟擊了下去。跟著一包包石灰、鐵沙、石子倒入洞中,片刻間便將大洞和數百個小洞填平。四百柄鐵鏟此起彼落,好看已極。掌旗使一聲令下,五百教眾齊向張無忌行禮。那廣場中心填了鐵灰石灰,平滑如鏡,比先前更是堅硬了十倍。 群雄心中明白:「倘若我站在廣場中心,口出侮慢明教之言,此刻只怕已被活埋在地底了。」這一來,明教五行旗大顯神威,小加操演,旁觀群雄無不駭然失色。 群雄人人心中明白,近年來明教在津泗豫鄂諸地造反,攻城略地,連敗元軍,現下他們是將兵法戰陣之學,用於武林豪士間的群毆,人數既眾,部勒又嚴,加之習練有素,自不是尋常江湖門派之所能匹敵。楊逍收兵以後,將插著小旗的木架交與身後童子,冷冷的瞧著周芷若,一言不發,但這無言之意卻是十分清楚:「你說要倚多為勝,憑你峨嵋派百餘男女弟子,能與我明教數千之眾相抗麼?」 廣場上群雄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,一時間寂靜無嘩。過了好一會,空智身後一名達摩堂老僧站起來說道:「適才明教操演行軍打仗的陣法,模樣倒是好看,但到底管不管用,能不能制勝克敵,咱們不是元帥將軍,學的也不是孫吳兵法,只怕誰也說不上來……」眾人均知他這幾句話是違心之論,只不過煞一煞明教的威風,將五行旗的厲害處輕輕一言帶過。周顛叫道:「不知管不管用,那容易得很,少林寺派些大和尚出來試上一試,立見分曉。」那老僧置之不理,繼續說自己的話:「咱們今日是天下英雄之會,藝高者勝。咱們講究的是單打獨鬥,說到倚多為勝,武林中沒聽說有這個規矩。」歐陽牧之道:「倚多為勝,武林中確是沒這個規矩,然則霹靂雷火彈、毒火毒水這些玩意兒,許不許用?」那老僧微一沉吟,道:「下場比試的人用暗器,那是可以的。有些旁門左道之士,喜歡在暗器上加些毒藥毒水,那也無法禁止。但若旁人偷襲,那是壞了大會的規矩,大夥兒須得群起而攻之。眾位意下如何?」群雄中一大半轟然叫好,都說該當如此。 崆峒派的唐文亮說道:「在下另有一言,不論何人連勝兩陣之後,便須下場休息,以便快復內力元氣。否則車輪戰的幹將起來,任你通天本事,也不能一口氣從頭勝到尾。再者,各門各派各幫各會之中,如已有二人敗陣,不得再派人上場,否則的話,咱們這裏數千英雄,每個人都出手打上一架,只怕三個月也打不完,少林寺糧草再豐,可也給大夥兒吃喝窮了,一百年元氣難復。」眾人轟笑聲中,均說這兩條規矩有理。要知唐文亮感激張無忌當年在光明頂上接骨之恩,有心盼他得勝,獨冠群雄,所以提出這兩條規矩,都是意在幫他節省力氣。彭瑩玉笑道:「老唐三倒是識得大體,看來崆峒派今日幫咱們是幫定啦。咱們除了教主之外另由一位出陣?」明教眾高手誰都躍躍欲試,只是均知這一件事擔當極其重大,須得竭盡全力。先將與會的英雄打敗一大半,留給教主的強敵越少越好,他才能保留力氣,以竟全功。倘若只勝得寥寥數人,便被人打敗,留下一副重擔給教主獨挑,自己損折威名事小,負累了本教、謝遜、和教主卻是事大。再者貿然請纓,不免自以為除教主外本人武功最強,傷了同教間的義氣,是以誰都不敢出聲。周顛道:「教主,我周顛不是怕死,只不過武功夠不上頂兒尖兒,出去徒然出醜。」 張無忌一個個瞧過去,心想:「楊左使、范右使、韋蝠王、布袋師傅、鐵冠道長諸位各負絕藝,均可去得。其中范右使武學最博,不論對手是何家數,他都有取勝之道,還是請范右使出馬的為是。」便道:「本來各門兄弟任誰去都是一樣,但楊左使曾隨我攻打金剛伏魔圈,韋蝠王與布袋師傅曾生擒夏胄,都已出過力氣。這一次本座想請范右使出手。」范遙大喜,躬身道:「遵命!多謝教主看重!」明教群豪素知范遙武功了得,均無異言。趙明卻道:「范大師,我求你一件事,你肯不肯答應?」范遙道:「郡主但有所命,自當遵從。」群豪一齊望著趙明,不知她要說出什麼話來。 趙明道:「少林派的空智大師與你的樑子未解,倘若你與他先鬥了上來,勝敗之數,未易逆料,縱然勝得了他,那也是筋疲力盡了。」范遙點了點頭,心知空智神僧成名數十年,看上去愁眉苦臉、一副短命夭折之相,其實內功外功俱臻上乘。趙明道:「你不妨去和他訂個約會,言明日後再到大都萬法寺去單打獨鬥,一決勝敗。」楊逍和范遙齊聲說道:「妙計,妙計!」均知空智和范遙一訂後約,今日便不能動手,趙明此計,實是給明教去了一個強敵。 其時各處木棚之中,各門派幫會的群雄正自交頭接耳,推舉本派出戰的人選,有幾處木棚中更有人大聲爭鬧,顯是對人選意見不一。范遙走到主棚之前站定,向著空智一抱拳,說道:「空智大師,你有膽量沒有?敢不敢再上大都萬法寺走一遭?」空智一聽到「萬法寺」三字,那是他生平的奇恥大辱,登時臉上的皺紋更加深了,細小的眼縫中神光湛湛,說道:「幹什麼?」范遙道:「咱二人在萬法寺結下怨仇,便當在萬法寺了結。你空智大師德高望重,在下也不免薄有虛名,若是你勝了我,江湖上便道強龍不壓地頭蛇,你大師只不過佔了地利之便。若是在下僥倖勝得一招半式,無知之輩加油添醬,只怕要說苦頭陀上得少林寺來,打敗了寺中第一高手。如果大師不怕觸景生情,今年八月中秋月明之夕,在下便在萬法寺塔上塔下,討教大師幾手絕藝。」 空智對范遙的武功也是頗為忌憚,加之寺中方有大變,這時他心中盤算的只是如何應付這場千載浩劫,已無心緒與范遙動手,再被他這麼一激,登時點頭,當即說道:「好,今年八月中秋,咱們在萬法寺相會,不見不散。」范遙抱拳施了一禮,便即退下,他走了七八步,只聽空智緩緩說道:「范施主,今日你一心要救金毛獅王,不敢和我動手,是也不是?」范遙一凜,立定了足步,心想:「這和尚畢竟識穿了我的心事。」他是個豪爽的漢子,不願虛假隱瞞,回頭哈哈一笑,說道:「在下並無勝你把握。」空智微笑道:「老衲也是並無勝得施主的把握。」須知武功到了上乘境界之人,相互間自然而然會生出英雄重英雄、好漢惜好漢的心情。空智見范遙漸漸走遠,不禁長嘆一聲。 廣場中人聲漸靜,那達摩堂的老僧朗聲說道:「咱們便依眾英雄議定的規矩,起手比武。刀槍拳腳無眼,格殺不論,各安天命。最後那一個門派幫會武功最強,謝遜和屠龍刀都歸其所有。」無忌眉頭微皺,心想:「這和尚生怕人家下手不重,唯恐各派怨仇結得不深,那裏是空見、空聞這些神僧們慈悲的心腸?」既是議定了每人勝得兩場,便須下來休息,先比遲比倒無多大分別,登時便有人出來叫陣,有人上前挑戰,片刻間場中有六個人分成三對較量。趙明自在萬法寺習得六大門派的絕藝後,根基雖然尚淺,識見卻是不凡,站在無忌與范遙之間,低聲議論出戰六人的武功,預料誰勝誰敗,居然說得頭頭是道。只一盞茶時分,三對中已有兩對分了輸贏,只有一對尚在纏鬥,跟著又有人向勝者挑戰,仍是六人分成三對相鬥的局面。新上場的兩對分別動用了兵刃。如此上上落落,十之八九是有人流血受傷,方始分出勝敗。無忌心想:「如此相鬥,武林中各派非失和不可,任何一派敗在對方手中,即使無人喪命受傷,以後仍會輾轉報復,豈非釀成自相殘殺的極大災禍?」只見場中崑崙派中一個中年道士以長劍刺傷了巨鯨幫的一條大漢,丐幫的執法長老則將華山派的矮老者一掌劈得口噴鮮血。 華山派的高老者見師兄受傷,破口大罵:「臭叫化,爛叫化!」縱身出來,便欲向丐幫的執法長老挑戰。矮老者抓住他手臂,低聲道:「師弟,你鬥他不過,暫且咽下了這口氣。」高老者怒道:「鬥不過也要鬥!」他嘴裏雖這般說,其實他生平最是信從師兄的話,又知師兄的武藝與自己招數相同而修為較深,師兄尚且敗陣,自己也是非輸不可。被矮老者拉著,不住口的亂罵,卻回到了竹棚之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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