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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八


  周芷若臉色忽然一板,說道:「張教主,請你自重,咱們男女有別,不可再用舊時稱謂。」她伸手向身後一招,說道:「青書,你過來,將咱們的事向張教主說說。」

  只見一條滿臉虯髯的漢子走了過來,抱拳道:「張教主,你好。」無忌一聽聲音,正是宋青書,仔細辨認,才認出是他,原來他大加化裝,扮得又老又醜,掩飾了本來面目。無忌抱拳道:「原來是宋師哥,一向安好。」宋青書微微一笑,道:「說起來還得多謝張教主才是。那日你要與內子成婚,偏生臨時反悔……」張無忌聽到「與內子成婚」這五個字,大吃了一驚,顫聲問道:「什麼?」宋青書道:「我這段美滿姻緣,倒要多謝張教主作成了。」陡然之間,無忌想起周芷若自殺那晚所說的話來,她自稱陷身丐幫之時,為宋青書所污,腹中留下了他的孽種。霎時之間,無忌猶似五雷轟頂,呆呆站著,眼中瞧出來一片白茫茫地,耳中聽到無數雜亂的聲音,卻半點不知旁人在說些什麼,過了良久,只覺有人挽住他的臂膀,說道:「教主,請回去吧!」

  張無忌定了定神,一斜眼,見挽住自己手臂的卻是韓林兒。只見他臉上充滿了愁苦悲憤之色,對周芷若道:「周姑娘,我教主乃是個大仁大義的英雄,那日事出誤會,你便嫁了這個……這個……哼,哼!」他本想痛罵宋青書幾句,但又礙著周芷若的面子,話到口邊,卻又忍了下去。張無忌對趙明雖是情根深種,但一直覺得自己與周芷若已有婚姻之約,當日為了營救義父,迫不得已才隨趙明而去,料想周芷若溫柔和順,只須向她袒誠說明其中情由,再大大的陪個不是,定能得她原恕,豈知她一怒之下,竟然嫁了宋青書,這時心中的痛楚,竟比昔時在光明頂上被她刺了一劍,更加難受。

  他回過頭來,只見周芷若伸出皓如白玉的纖手,向宋青書招了招。

  宋青書得意洋洋的走到她身旁,挨著她坐了嘴角邊似笑非笑,向張無忌道:「咱們成親之時,並沒大撒帖子,只是峨嵋派的同門到賀道喜。這杯喜酒,日後還該補請你才是。」張無忌想說一句「多謝了」,但這三個字竟是說不出口。

  韓林兒拉著他臂膀,道:「教主,這種人別去理他。」宋青書哈哈一笑,道:「韓大哥,這杯喜酒,屆時也少不了你。」韓林兒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沫,恨恨的道:「我便是喝三缸馬尿,也勝過喝你的倒霉死人酒。」張無忌知他性子直率,在這兒當眾與人爭吵甚是不好看相,嘆了一口氣,挽著韓林兒的手臂便走。

  只聽得丐幫的掌棒龍頭大著嗓子,正與一名少林僧爭得甚是激烈。張無忌與周芷若宋青書這些言語,是在西北角峨嵋派的竹棚前所說,低聲細氣,並未惹人注意。廣場上群雄,一直都在聽丐幫與少林派的爭執。無忌回到明教的竹棚坐定,心頭極是煩亂。只聽那穿大紅袈裟的少林僧說道:「我說圓真師兄和陳友諒都不在本寺,貴幫定然不信。貴幫傳功長老不幸喪命,敝派空如師叔已然抵命,還有什麼說的?」

  掌棒龍頭道:「閣下要想搜查少林僧,未免枉妄了一點吧?區區一個丐幫,未必有此能耐。」掌棒龍頭怒道:「你瞧不起丐幫,好,我先領教領教。」那少林僧道:「千百年來,也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漢駕臨少林,敝派雖然多是酒囊飯袋之輩,仗著老祖慈悲,少林寺卻也沒教人燒了。」他二人越說越僵,眼看就要動手,空智坐在一旁,卻並不干預。忽聽得「醉不死」司徒千鍾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:「今日天下英雄齊集少林,有的遠從千里之外趕來,難道是為瞧丐幫報仇來麼?」

  川東老英雄夏胄大聲道:「不錯。丐幫與少林派的樑子,暫請擱在一旁,慢慢算賬不遲,咱們先料理了謝遜那奸賊再說。」掌棒龍頭怒道:「你口中可別不乾不淨,金毛獅王謝大俠,乃是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,什麼奸賊不奸賊的?」夏胄聲若洪鐘,大聲道:「你怕明教,我可不怕明教。魔教中出了這種豬狗不如、狼心狗肺的奸賊,還尊他一聲英雄俠士麼?」楊逍身形一晃,走到廣場心中,抱拳團團行了一禮,說道:「在下明教光明左使,有一言要向天下英雄分說。敝教謝獅王昔年殺傷無辜,確有不是之處……」夏胄道:「哼,人都給他殺了,憑你輕描淡寫的幾句話,便能令死人復生麼?」

  楊逍昂然道:「咱們行走江湖,過的是刀頭上舐血的日子,活到今日,那一個手上不帶著幾條人命?武功強的,多殺幾人,學藝不精的,命喪人手,每殺一個人都要抵命,嘿嘿,這廣場上數千位英雄好漢,留下來的只怕寥寥無幾的了。夏老英雄,你一生之中,從未殺過人麼?」

  楊逍這一句話登時將夏胄問得啞口無言。其時天下大亂,四方擾攘,武林人士行走江湖若非殺人,便是被殺,頗難獨善其身,手下不帶絲毫血漬者,除了少林派、峨嵋派若干僧尼之外,可說極是罕有。這川東大豪夏胄生性暴躁,傷人不計其數,他一時語塞,呆了一呆,才道:「歹人該殺,好人便不該殺。這謝遜和明教眾魔頭一模一樣,專做傷天害理之事,我恨不得千刀萬剮,食其肉寢其皮。哼哼,姓楊的,我瞧你也不是好東西。」他雖知明教中厲害的人物甚多,但想今日與會者大都是明教的對頭,己方人眾而對方勢孤,既要殺謝遜為弟復仇,勢必與明教血戰一場不可,因此言語中再也不留絲毫地步。

  明教竹棚中一人尖聲尖氣的說道:「夏胄,你說我是不是好東西?」夏胄向說話之人瞧去,只見他削腮尖嘴,臉上灰沉沉地無半分血,不知他是何等樣人物,喝道:「我不知你是誰。既是魔教中人,自然也不是好東西了。」司馬千鍾插口道:「夏兄,這一位你也不識得麼?那是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的青翼蝠王。」夏胄道:「呸,呸!吸血魔鬼!」突然之間,群雄眼前一花,只見韋一笑已欺到了夏胄身前,他二人相隔十餘丈,不知韋一笑如何在頃刻間一閃即至。韋一笑提起手來,劈劈拍拍四響,打了他四下耳光,手肘一探,已撞了他小腹上的穴道。夏胄武功本來也非泛泛,韋一笑若憑真實功夫與他相鬥,至少也得拆到五十招上,方能勝他,但韋一笑的輕身功夫實在太快,如電而至,攻了他一個措手不及,夏胄待要招架,已然著了他的道兒。群雄驚呼聲中,只見明教竹棚中又是一條白影竄出。這白影的身法雖不及韋一笑那麼迅電閃電一般,卻也是疾逾奔馬。

  只見那白影來到夏胄身前,一隻布袋張了開來,兜頭罩下,將夏胄裹在布袋之中,往肩頭一揹,群雄這才看清,乃是一個笑嘻嘻的僧人,正是布袋和尚說不得。原來韋一笑偷襲成功,順勢點了夏胄的穴道,說不得用布袋罩他時,夏胄已全無招架之力。說不得笑道:「好東西,你是好東西,和尚揹回家去,慢慢的煮來吃了!」他肩頭雖是負著一人,腳下仍是輕飄飄地,毫不費力的回歸竹棚。

  這一幕詭異之極的怪事倏然而起,倏然而止,夏胄身旁雖有十來個好友和弟子,但誰都不及救援。待得韋一笑和說不得回歸竹棚就坐,那十來人才拔出兵刃,趕到明教棚前,紛紛喝罵要人。說不得拉開布袋之口,笑道:「你們都給我回去,安安靜靜地坐著,大會一完,我自將他好好放了出來。你們不聽話麼,和尚就在這布袋中拉一泡尿,拉一頓屎。你們信是不信?」一面說,一面便作解開自己褲帶之狀。那十餘人氣得臉容變色,但想明教這一干人無惡不作,說得出便做得到,要憑武力奪人是辦不到的了,倘若這賊禿真在夏胄頭上撤一泡尿,夏胄非自殺不可。各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只得垂頭喪氣的回去。旁觀群雄又是駭異,又是好笑,上山之時,本來個個興高采烈,要看如何屠戮謝遜,此刻見了明教二豪的身手,這才覺得今日之會大是兇險,縱然殺得謝遜,只怕這廣場上也非染滿鮮血、伏屍遍地不可。

  只見司馬千鍾左手拿著一隻酒杯,右手提著一隻酒葫蘆,搖頭晃腦的走到廣場中心,說道:「今日當真有好大的熱鬧瞧,有的要殺謝遜,有的要救謝遜,可是說來說去,這謝遜到底是否在這少林寺中,卻是老大一個疑竇。我說空智大師哪,你不如將金毛獅王請了出來,先讓大夥兒見上一見。然後要殺要救的雙方,各憑真實的本領,結結棍棍的打上一場,豈不有趣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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