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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九


  ▼第九十三回 花燭春宵

  無忌撫摸她手指上的鐵指環,道:「那日我見這指環落在陳友諒的手中,心裏焦急得了不得,只怕你受了奸人的欺辱,恨不得插翅飛到你的身邊。芷若,我沒能早日救你脫險,這些日子中,你可受了委屈啦,這鐵指環,他們怎麼又還了你?」周芷若道:「是武當派的宋青書少俠拿來還我的。」無忌聽她提到宋青書的名字,眼前突然出現她與宋青書併肩共席、在丐幫花廳上飲酒的情景,問道:「宋青書對你很好,是不是?」周芷若聽他語聲有異,問道:「什麼叫做『對你很好』?」無忌道:「沒什麼?我只是隨便問問,這位宋師哥對你一往情深,不惜叛派逆父,弒叔謀祖,對你自是很好的了。」

  周芷若仰頭望著東邊初升的新月,幽幽的道:「你待我只要能有他一半的好,我就心滿意足的了。」無忌道:「我固是不及宋師哥這般情痴,要我為你做這些不孝不義之事,那是萬萬不能。」周芷若道:「為了我,你是不能。為趙姑娘,你偏能夠。你在那小島上曾立過重誓,定當殺此妖女,以替殷姑娘報仇。可是你一見她面,早將這些誓言忘得乾乾淨淨了。」無忌道:「芷若,要是我查明屠龍刀和倚天劍確是趙姑娘所盜,害死了表妹的惡事確是她所幹,我自不饒她。但若她是清白無辜,我總不能無端端的殺她。說不定我當日在小島上立的誓,是立錯了。」

  芷若不語,無忌道:「是我說錯了麼?」周芷若道:「不!是想起我自己在萬法寺的高塔之上,也曾在師父跟前發過重誓。只恨我在那小島上對你以身相許之時,不肯把這重誓說了出來。」無忌驚道:「你……你發過什麼重誓?」周芷若道:「那時我對師父發誓說,要是我日後嫁你為妻,我父母死在地下不得安穩,我師父化為厲鬼,日夕向我糾纏,我跟你生的子孫男的世世為奴,女的代代為娼。」

  張無忌一聽到這幾句如此毒辣的惡誓,不禁身子發抖,隔了半晌,才道:「芷若,那是作不得數的。你師父只道明教是為非作惡的魔教,我是奸邪無恥的淫賊,才逼你發此重誓。她老人家若是得知真相,定能教你免了此誓。」周芷若淚流滿面,道:「可是她……她老人家已經不知道啦。」說著撲在無忌懷裏,抽抽噎噎的哭個不休。無忌撫摸她的柔髮,慰道:「你師父若是地下有知,定然不會怪你背誓。難道我真是個奸邪無恥的淫賊?」周芷若抱著他腰,說道:「你現下還不是,可是你將來受了趙明的蠱惑,說不定……說不定便奸邪無恥了。」無忌伸指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彈,笑道:「你也把我忒也瞧得小了。良人者,所仰望終身者也。你的夫君是這樣的人麼?」周芷若抬起頭來,臉頰上兀自帶著晶晶珠淚,眼中卻已全是笑意,說道:「也不羞,你已是我的夫君了麼?你再跟那趙明小妖女鬼鬼祟祟,我才不要你呢。誰保得定你不會如那宋青書一般,為了一個女子,便做出許多卑鄙的勾當。」無忌低下頭去,在她臉頰上一吻,笑道:「誰叫你天仙下凡,咱們凡夫俗子,焉能自持?這是你爹爹媽媽不好,生得你太美,可害死咱們男人啦!」

  突然之間,三丈外一株大樹之後,「嘿嘿」連聲,傳來兩下冷笑,無忌正將周芷若摟在懷裏,一愕之間,只見一個人影連晃幾晃,已遠遠去了,周芷若一躍而起,蒼白著臉,顫聲道:「是趙明!她一直跟在咱們身後。」無忌聽這兩下冷笑,確是女子的聲音,只是難以斷定是否真是趙明,遲疑道:「真是她麼?她跟著咱們幹麼?」周芷若怒道:「她喜歡你啊,還假惺惺的裝不知道呢。你們多半暗中約好了的,這般裝神扮鬼的來耍弄我。」無忌連叫冤枉。周芷若俏立寒風之中,思前想後,不由得怔怔的掉下淚來。

  無忌左手輕輕摟住她肩頭,右手伸袖替她擦去淚水,柔聲道:「怎麼好端端地又流起淚來?若是我約趙姑娘來此,教我天誅地滅。你想想,要是我心中對她好,又知她人在左近,怎會跟你瘋瘋癲癲的說些親熱話兒?那不是故意讓她難堪麼?」周芷若心想這話倒也不錯,嘆口氣道:「無忌哥哥,我心中一直難以平定。」無忌道:「為什麼?」周芷若道:「我總是忘不了對師父發過的重誓,又想這趙明定然放不過我,不論武功智謀,我都跟她差得太遠。」無忌道:「我盡心竭力,護你周全。她膽敢傷我愛妻的一根毫毛,我豈肯饒她?」周芷若道:「若是我不幸死在她的手裏。那也罷了,只怪我自己命苦。怕的是你受了她的迷惑,信了她花言巧語,中了她的圈套機關,卻來殺我,那時我才死不瞑目呢。」無忌道:「那當真是杞人憂天了。世上多少害過我、得罪過我的人,我都不殺,怎麼反而會殺你?」他解開衣襟,露出胸口的劍疤,笑道:「這一劍是你刺的?你越是刺得我深,我越是愛你。」

  周芷若伸纖纖素手,撫摸他胸口的傷痕,心中若不勝情,突然臉色蒼白,說道:「一報還一招,將來你便是一劍將我刺死,我也不悔。」無忌伸臂將她樓在懷裏,道:「待咱們找到義父,請他老人家替咱倆主婚,自後咱二人行坐不離,白頭偕老。只要你喜歡,再刺我幾劍都成,我重話兒也不說你一句,這麼著,你夠便宜了吧?」周芷若將臉頰貼在他火熱的胸膛之上,聞到他肌膚間男子的氣息,低聲道:「但願你大丈夫言而有信,不忘了今日之言。」兩人偎倚良久,直至中宵,風露漸重,方回客店分別就寢。

  次晨三人繼續南行,一路沒再發現趙明的蹤跡,不一日已來到大都。進城時已是傍晚,只見合城男女,都在灑水掃地,將街道里巷,掃得乾乾淨淨,每一家門口都擺了一張香案,無忌等投了客店,問店伴城中有何大事,店小二道:「客官遠來不知,卻也撞得真巧,合該有眼福,明日是大遊皇城啊。」無忌道:「什麼叫遊皇城?」店小二道:「明兒是一年一度皇上大遊皇城的日子。皇上要到慶壽寺供香,數萬男男女女扮戲遊行,頭尾三十餘里。那才叫好看哩。客官今晚早些安息,明兒起一個早,到王德殿門外去佔個座兒,要是你眼光好,皇上、皇后、貴妃、太子、公主,個個都能瞧見。你想想,咱們做小百姓的,若不是住在京師,那裏有親眼見到皇上的福氣?」韓林兒聽得不耐煩起來,斥道:「認賊作父,無恥漢奸。韃子的皇帝,有什麼好看?」店小二睜大了眼睛,指著他道:「你……你說這種話,不是造反麼?你不怕殺頭要?」韓林兒道:「你是漢人,韃子害得咱們多慘,你居然皇上長、皇上短的,還有半點骨氣麼?」那店小二見他兇霸霸的,轉身便欲出去。周芷若手起一指,點中了他背上的穴道,道:「此人出去,定然多口,只怕不久有官兵前來拿人。」說著一腳將他踢到了床底,笑道:「且餓他幾日,咱們走的時候再放他。」過不多時,掌櫃的在外面大叫:「阿福,阿福,又在那裏嘮叨個沒完沒了啦!快給三號房客人打臉水。」韓林兒忍住好笑,拍桌叫道:「快送酒飯來,大爺們餓啦。」過了一會,另一名店小二送酒飯進來,不斷自言自語:「阿福這小子定是去皇城瞧煙花去啦,這小子正經事不幹,便是貪玩。」

  次日清晨,無忌剛起床,便聽得門外一片喧嘩。他走到門口,只見無數男女,都是衣衫光鮮,一齊向北湧去,人人嘻嘻哈哈,比過年還要熱鬧,炮仗之聲,四面八方的響個不停。周芷若也到了門口,道:「咱們也瞧瞧去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我和汝陽王府中的武士們動過手,莫要被他們認了出來,既要去瞧,須得喬裝改扮一下。」當下和周芷若、韓林兒三人扮成了村漢村女的模樣,用泥水塗黃了臉頰雙手,跟著街上人眾,湧向皇城。

  其時卯末辰初,皇城內外,已是人山人海,幾無立足之地。張無忌雙臂前伸,輕輕開道,終於在延春門外一家大戶人家的屋簷之下,擠到了三個空位。立定不久,已聽得鑼聲噹噹,自遠而來。眾百姓齊呼:「來啦,來啦!」人人延頸而望。鑼聲漸近漸響,敲到近處,只見見一百零八名長大漢子,一色青衣,左手各提一面徑長三尺的大鑼,右手鑼鎚齊起齊落。一百零八面大鑼噹的一聲一齊響了出來,直是震耳欲聾。鑼隊過去,跟著是三百六十人的鼓隊,其後是漢人的細樂吹打、西域琵琶隊、蒙古號角隊,每一隊少則百餘人,多則千人。樂隊行完,只見兩面素緞大旗,高擎而至。一面旗上書著「安邦護國」,一面旗上書著「鎮邪伏魔」,旁附許多金光閃閃的梵文。大旗前後各有二百蒙古精兵衛護,長刀勝雪,鐵矛如雲,四百人騎的一色白馬。眾百姓見了這等威武氣概,都大聲歡呼起來。無忌心下暗自感嘆:「外省百姓,對蒙古官兵無不恨之切骨,這京師人士卻是身為亡國奴而不知恥,想是數十年來日日見到蒙古朝廷的威風,竟忘了自己是亡國之身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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