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
二五二


  張無忌這一下縱身奪令,快速無比,巧妙無比,妙風使竟是事先毫無知覺。流雲使和輝月使驚怒之下,齊從兩側攻上。張無忌身形一轉,向左避開,不意拍的一響,後心已被輝月使一令擊中。那聖火令非金非玉,極是堅硬,這一下打中了,張無忌眼前一黑,幾欲暈去,幸得護體神功立時發生威力,當即鎮懾心神,向前衝出三步。波斯三使毫不放鬆,跟著又圍了上來。張無忌右手持令向流雲使虛晃一招,左手倏地伸出,已抓住了輝月使左手的聖火令,豈知輝月使忽地放手,那聖火令尾端向上一彈,拍的一響,正好打中無忌手腕。他左手五根手指一陣麻木,只得放下左手中已然奪到的聖火令,輝月使纖手伸處,抓口掌中。

  張無忌練成乾坤大挪移法以來,再得張三丰指點太極拳中的精奧,縱橫宇內,從無敵手,不意此時一出手便被輝月使這樣一個年輕女子接連打中。第二下打在腕骨之上,若非他的護體神功自然而然將來力卸開,手腕早已折斷。他驚駭之下,不敢再與敵人對攻,凝立當場,要看清楚敵人招數來勢,以定應付方策。波斯三使見他雖然兩次被擊,竟似並未受傷,也已驚奇不已,那是他們生平從未遇到過的情景。妙風使一低頭,一個頭錘向無忌攻來,這種打法,原是武學中大忌,以自己最緊要的部位,送向敵人挨打。無忌端立如山,知他這一招似拙實巧,必定伏下厲害異常的後著,待他的腦袋撞到自己身前一尺之處,這才向後退了一步,驀地裏流雲使躍身半空,向他頭頂坐了下來。這一招更是怪異,竟是以臀部攻入,天下武學之道雖緊,從未有這種既無用,又笨拙的招數。無忌不動聲色,向旁又是一讓,只覺胸口一痛,已被妙風使用手肘撞中。只是妙風使被他九陽神功一彈,向後倒退三步,跟著又倒三步,甫欲站定,又是倒退三步。

  波斯三使愕然變色,輝月使雙手兩根聖火令橫掃,流雲使突然間在無忌跟前連翻三個空心斛斗。張無忌適才被妙風使手肘這麼一撞,胸口隱隱作痛,忽見流雲使亂翻斛斗,不知是何用意,心想還是遠而避之為妙,剛向左側踏開一步,不知如何,眼前白光一閃,右肩已被流雲使的聖火令重重擊中了一下。這一招更是匪夷所思,事先既無半點徵兆,而流雲使明明是在半空中大翻觔斗,怎能忽地伸過聖火令來,擊在自己肩頭?無忌驚駭之下,已不敢戀戰,加之肩頭所中這一令勁道頗為沉重,雖被他九陽神功彈開,卻已痛入骨髓。但心知自己只要一退,義父性命不保,今日不理自己生死,無論如何要擊退強敵,保護義父周全,於是深深吸了一口氣,一咬牙,飛身而前,伸掌向流雲使胸口拍去。

  流雲使同時的飛身而前,雙手聖火令相互一擊,錚的一響,張無忌心神一盪,身子從半空中直墜下來,但覺腰脅中一陣疼痛,已被妙風使踢中了一腳。砰的一下,妙風使向後摔出,輝月使的聖火令卻又擊中了無忌的右臂。

  謝遜在一旁聽得明白,知道巨鯨幫中這個少年已是接連吃虧,眼下已不過是在勉力支撐,苦於自己眼盲,無法上前應援,心中焦急萬分。須知他若孤身對敵,當可憑著風聲,分辨敵人兵刃拳腳的來路,但若去相助朋友,怎能分得出那一下是朋友的兵刃,那一下是敵人的拳腳?他屠龍刀揮舞之下,倘若一刀殺了朋友,豈非大大的恨事?耳聽得張無忌已處於接連挨打的局面,當即叫道:「少俠,你快脫身而走,這是明教的事,與閣下並不相干。少俠今日一再相援,謝遜已是感激不盡。」張無忌大聲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你快走,聽我說,你快走!」只見流雲使一令擊來,張無忌以手中聖火令一擋,拍的一下,如中敗革,似擊破絮,聲音極是難聽。流雲使把捏不定,聖火令脫手向上飛出。張無忌躍起身來,欲待搶奪,突然間嗤的一聲響,後心衣衫被輝月使抓了一大截下來。她手拍上指甲在他背心上劃破了幾條爪痕,隱隱生痛,這麼緩得一緩,那聖火令又被流雲使搶了回來。

  經此幾個回合的接戰,張無忌心知憑這三人功力,每一個人都和自己相差甚遠,只是一來武功怪異,二來兵刃神奇,最厲害的是三人聯手,陣法不似陣法,套子不似套子,詭祕陰毒,匪夷所思,只要能夠擊傷其中一人,今日之戰便能獲勝。但他兩次震倒妙風使,每一次他都是若無其事似乎絲毫不受內傷。擊一人則其餘二人首尾相應,張無忌連變數種拳法,始終打不破這三人聯手之局,反而又被聖火令打中了兩下。波斯明教三使這時已不敢以拳腳和他身子相碰,蓋每一次用拳腳擊中在他身上,自己又吃大虧。

  謝遜大喝一聲,將屠龍刀豎抱在胸前,縱身躍入戰團,搶到張無忌身旁,說道:「少俠,用刀!」將屠龍刀遞了給他。張無忌心想仗著這刀神威,或能擊退大敵,當下接了過來。謝遜右足一點,向後退開,在這頃刻之間,後心已重重中了妙風使一拳,只打得他胸腹間五臟六腑似乎都移了位置。這一拳來無影、去無蹤,謝遜竟是聽不到半點風聲。張無忌一刀向流雲使砍了過去,流雲使舉起兩根聖火令,雙手一振,忙加運內力。流雲使的聖火令奪人兵刃,原是手到擒來,千不一失,這一次居然奪不了張無忌手中單刀,大感詫異。輝月使一聲嬌叱,手中兩根聖火令也已架在屠龍刀上,四令奪刀,威力更巨。

  張無忌身上已受了七八處傷,雖然均是輕傷,力道究已大為減弱,這時但感半邊身子發熱,握著刀柄的右手不住發顫。他知此刀乃是義父性命所繫,義父尚不自己身份真相,居然肯以此刀相借,可說是豪氣干雲之舉,倘若此刀竟在自己手中失去,還有何面目以對義父?驀然間大喝一聲,右臂一伸,體內九陽神功源源激發。流雲、輝月二使臉色齊變,妙風使見情勢不對,一根聖火令又搭到了屠龍刀上。張無忌精神大振,以一抗三,竟是絲毫不餒,心下不禁暗暗自慶,幸好一上來便出其不意的搶得妙風使一枚聖火令,否則六令齊施,自己更是難以抵擋。這時四個人已至各以內力相拚的境地。無忌心想你們和我比拚內力,正是以短攻長,我是得其所哉了。霎時間四人均是凝立不動,各運內力,突然之間,無忌胸口一痛,似手被一枚極細的尖針刺了一下……

  這一下刺痛突如其來,直鑽入心肺,張無忌手一鬆,屠龍刀便被五根聖火令吸了過去。無忌猝遇大變,竟是心神不亂,順手拔出腰間倚天劍,一招太極劍法的「圓轉如意」,斜斜的劃了個圈子,同時攻向波斯三使的小腹。三使忙要後躍相避,無忌已將倚天劍插還腰間劍鞘,手一伸,又將屠龍刀奪了過來。這四下失刀、出劍、還劍、奪刀,手法之快,直如閃電,正是乾坤大挪移的第七層功夫。波斯三使「噫」的一聲,大是驚奇。他三人內力修為,遠遠不及無忌,這一開口出聲,三根聖火令反而被屠龍刀帶了過來。三人急運內力相奪,終於又成相持不下之局。突然之間,無忌胸口又被尖針刺了一下。

  這次無忌已有預備,寶刀未曾脫手。但這兩下刺痛似有形,實無質,一股寒氣突破他護體的九陽神功,直侵內臟。無忌情知這是波斯三使一種極陰寒的內力,積貯一點,從聖火令上傳來,攻堅而入。本來以至陰至陽,未必便勝得了九陽神功。只是他的九陽神功遍護全身,這陰勁卻是凝聚如絲髮之細,一鑽一閃,一戮一刺,令人難防難當。有如巨象之力雖巨,婦人小兒卻能以繡花小針刺入其膚。這服陰勁一入無忌體內,立即消失,但便是這麼一刺,可真疼痛入骨。

  輝月使連連運兩下「透骨針」的內勁,但見無忌竟是毫不費力的抵擋了下來,心下更是駭異,又見他腰間懸著寶劍極是鋒銳,有心一併奪了過來,卻是分手不得。妙風使雖然空著左手,但全身勁力都已集於右臂,左手已與癱瘓無異。無忌知道如此僵持下去,敵人尖針一般的陰勁一下一下的刺將過來,自己終將支持不住,可是實無對策。耳聽身後謝遜呼吸粗重,正自一步步的逼近,知他要擊敵助已。只是這時四人內勁佈滿全身,謝遜一拳擊在敵人身上,已與擊打無忌一般無異,是以始終遲遲不敢出手。無忌尋思:「我和波斯三使並無仇怨,總是要義父先行脫身要緊。但他若知我便是無忌,無論如何不肯捨我而去。」於是朗聲說道:「謝大俠,這波斯三使武功雖奇,在下要脫身而去,卻也不難。請你先行暫避一時,在下事了之後,自當奉還寶刀。」波斯三使聽得他在全力比拚內勁之際,竟能開口說話,洋洋一如平時,心下更驚。

  謝遜道:「少俠高姓大名?」無忌略一避疑,心想此時萬萬不能跟他相認,否則以義父愛已之深,勢必要和波斯三使拚個同歸於盡,以維護自己,當下說道:「在下姓曾,名阿牛。謝大俠還不遠走,難道是信不過在下,怕我吞沒你這柄寶刀麼?」謝遜哈哈大笑,說道:「曾少俠不必以言語相激。你我肝膽相照,謝遜以垂暮之年,得交你這朋友,實是生平快事。曾少俠,我要以七傷拳打那女子。我一發勁,你撒手棄了屠龍刀。」張無忌知道義父七傷拳的厲害,只要捨得將屠龍刀棄給敵人,一拳便可斃了輝月使,但這麼一來,本教使和波斯總教結下深怨,自己一向諄諄勸誡同教兄弟,務當必和睦為重,今日自己竟不問來由的殺了總教使者,那裏還像個明教教主?當下忙道:「且慢!」向流雲使道:「咱們暫且罷手,在下有幾句話跟三位說明白。」

  流雲使點了點頭。張無忌道:「在下和明教極有關連,三位既持聖火令來此,乃是在下的尊客,適才無禮,多有得罪。咱們同時各收內力,罷手不鬥如何?」流雲使又連連點頭。張無忌大喜,當時內勁一撤,將屠龍刀收向胸前。只覺波斯三使的內勁同時後撤,突然之間,一股陰勁如刀、如劍、如匕、如鑿,直插入他胸口的「玉堂穴」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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