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
二五一


  只聽中間那身材最高之人朗聲道:「明教聖火令到,護教龍王、獅王,還不下跪迎接,更待何時?」他的話聲語調不準,顯得極是生硬。無忌吃了一驚,心道:「楊教主遺言中說道,本教聖火令自第三十一代教主石教主之時,便失落於丐幫之手,迄今無法取回,怎麼在這三人手中?這是否真的聖火令?這三人是否本教弟子?」一霎時心中湧起了無數疑竇。只聽金花婆婆道:「本人早已破門出教,『護教龍王』四字,再也休提。閣下尊姓大名?這聖火令是真是假,從何處得來?」那人喝道:「你既已破門出教,尚絮絮何為?還不快去!」金花婆婆冷冷的道:「金花婆婆生平受不得旁人半分惡語,當日便楊教主在世,對我也禮敬三分。你是教中何人,對我竟敢大呼小叫?」突然之間,三人身形晃動,同時欺近,三隻左手齊往金花婆婆身上抓去。金花婆婆拐杖一揮,向三人橫掃過去,不料這三人腳下不知如何移動,身形早變。金花婆婆一杖擊空,已被三人的右手同時抓後領,一抖之下,向外遠遠的擲了出去。

  以金花婆婆武功之強,便是天下最厲害的三個高手向她圍攻,也不能一招之間便將她身子抓住擲出。但這三個白袍人步法既怪,出手又是配合得妙到毫巔,較之一個人生有三頭六臂,還要法度嚴謹。張無忌情不自禁的「噫」了一聲,只覺這三人的身法、步法、手法,竟是乾坤大挪移的家數,難道這三人居然同時練就了這等高深的武功?這三人初到時那一聲巨響,已將殷離驚醒,她睜開眼來,見無忌將自己橫抱在手臂之中。她只感胸口劇痛,幾乎氣也透不過來,當下閉上了眼睛,除了竭力忍痛,已不能再想什麼。

  那三人身子這麼一移,張無忌已得清清楚楚,最高那人虯髯碧眼,另一個黃鬚鷹鼻,竟然都是胡人。那女子一頭黑髮,和華人無異,但眸子極淡,幾乎無色,瓜子臉型,約莫二十歲上下,雖然瞧來詭異,相貌卻是甚美。無忌心想:「原來這三人都是胡人,怪不得語調生硬,說的話又文謅謅的好似背書。」只聽那虯髯人朗聲又道:「見聖火令如見教主,謝遜何不跪迎?」謝遜道:「三位到底是誰?若是本教弟子,謝遜該當相識。若非本教中人,聖火令與三位毫不相干。」虯髯人道:「明教源於何土?」謝遜道:「源起波斯。」虯髯人道:「這就是了。我乃波斯明教總教流雲使,另外兩位是妙風使、輝月使。我等奉總教主之命,特從波斯來至中土。」謝遜和無忌都是一怔。無忌讀過楊逍所著的「明教流傳中土記」,知道明教確是從波斯傳來,眼看這三個男女果是波斯胡人,武功身法又是如此,定是不假,當下默不作聲,且聽謝遜如何對答。只聽那黃鬚的妙風使道:「我教主接獲訊息,得知中土支派教主失蹤,群弟子自相殘殺,本教大趨式微,是以命雲風月三使前來整頓教務。合教上下,齊奉號令,不得有誤。」無忌一聽之下,心中大喜:「總教主有號令傳來,那是再好也沒有了。免得我擔此重任,見識膚淺,不免誤了大事。」

  只聽得謝遜說道:「中土明教雖然出自波斯,但千餘年來獨立成派,自來不受波斯總教管束。三位遠道前來中土,謝遜至感歡忭,跪接云云,卻是從何說起。」那虯髯的流雲使伸手入懷,取出兩塊二尺來長,非金非玉的牌來,相互一擊,錚的一聲響,正是無忌第一次所聽到的那古怪聲音。這時相距既近,更是震得人不能自恃。好在那流雲使一擊之下,便不再擊,說道:「這是中土明教的聖火令,前任姓石的教主不肖,失落於丐幫之手,今由我等取回。自來見聖火令如見教主,謝遜還不聽令?」

  謝遜入教之時,聖火令失落已久,從來沒有見過,但其神異之處,卻是向所耳聞,明教的經書典籍之中,也往往提及,知道這三人所持的六塊玉牌,確是本教的聖火令。何況三人一出手,一招之間,便抓了金花婆婆擲將出去,自己武功和金花婆婆乃在伯仲之間,縱要抗拒,也是無能為力,當下說道:「在下相信尊駕所言,但不知尊駕有何吩咐?」流雲使左手一揮,妙風使、輝月使和他均似心意目通,三個人縱身而起,兩個起落,已躍到金花婆婆身側。金花婆婆六朵金花擲出,分擊三使。三使東一閃,西一晃,盡數避開。但見輝月使直欺而前,纖手伸出,點向金花婆婆咽喉。金花婆婆拐杖一封,跟著還擊一杖,突然間金花婆婆騰身而起,後心被流雲使和妙風使抓住,提了起來。這一來她後心要穴為敵人所制,已全然不能動彈。輝月使搶上三步,左手食指連動,點中了她胸腹的七處穴道。

  這幾下對招極是乾淨利落,張無忌看得明白,心道:「他三人起落身法,未見有過人之處,只是三人配合得巧妙無比。輝月使在前誘敵,其餘二人已神出鬼沒的將金花婆婆擒住。但每個人的武功,未必便在金花婆婆之上。」流雲使提著金花婆婆,左手一振,將她輕輕的擲在謝遜身前,說道:「謝獅王,本教教規,入教之後終身不能叛教。此人自稱破門而出,為本教叛徒,你先將她首級割下。」謝遜一怔,道:「中土明教向來無此教規。」流雲使冷冷的道:「此後中土明教悉奉波斯總教號令。這婆子適才擺毒計害你,一切全落入咱們眼中,留著便是禍胎,快快將她除了。」謝遜昂然道:「這位韓夫人昔年待謝某不錯,明教四王,情同金蘭。今日雖然她對謝某無情,謝某卻不可無義,不能動手加害。」妙風使哈哈一笑,道:「中國人婆婆媽媽,有這麼多囉唆。她要害你,你卻不去殺她,這算是什麼道理?當真奇哉怪也,莫明其妙。」謝遜道:「謝某殺人不貶眼,卻不殺同教朋友。」輝月使道:「非要你殺了她不可。你不殺她,便是不聽號令,咱們先殺了你。」謝遜道:「三位到中土來,第一件事便勒逼金毛獅王殺了紫衫龍王,這是為了立威嚇人麼?」輝月使微微一笑,道:「你雙眼雖瞎,心中倒也明白。快快動手罷!」謝遜仰天長笑,聲動山谷,大聲道:「我金毛獅王光明磊落,別說不殺同夥朋友,此人即令是謝某的深仇大怨,既被你們擒住,已然無力抗拒,謝某豈能再以白刃相加?」

  張無忌聽了義父豪氣干雲的言語,心下暗暗喝采,對這波斯明教三使,漸生反感。只聽妙風使道:「明教教徒,見聖火令如見教主,你膽敢叛教麼?」謝遜心念一動,昂然說道:「謝某雙目已盲了二十餘年,你便將聖火令放在我眼前,我也瞧它不見。說什麼『見聖火令如見教主』?」妙風使大怒,道:「好!那你是決意叛教了?」謝遜道:「謝某不敢叛教。可是明教的教旨乃是行善去惡,義氣為重。謝遜寧可自己人頭落地,不幹這等沒出息的歹事。」金花婆婆身子不能動彈,謝遜的言語,卻是一句句的都聽在耳裏。

  張無忌知道義父生死已迫在眉睫,當下輕輕將殷離放在地下,只聽得流雲使道:「明教中人,不奉聖火令者,一律殺無赦!」謝遜喝道:「本人是護教法王,即令是教主要殺我,也須開壇秉告天地,申明罪狀。」妙風使嘻嘻笑道:「明教在波斯好端端,一至中土,便有這許多臭規矩!」三使同時呼嘯,一齊搶了上來。謝遜屠龍刀揮動,護住身子。三使連攻三招,竟然搶不近身。突然之間,三使各執聖火令在手,輝月使欺身直進,左手持令向謝遜天靈蓋上拍了下去。謝遜舉刀一擋,噹的一響,聲音極是怪異。這屠龍刀無堅不摧,可是竟然削不斷聖火令。便在這一瞬之間,流雲使滾身向左,已然一令打在謝遜腿上。謝遜腳下一個踉蹌,妙風使橫令點他後心,突然間手腕一緊,聖火令被人挾手奪了去。他大驚之下,回過身來,只見一個穿著水手裝束的少年,右手中拿著一根聖火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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