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
二二八


  范遙見張無忌口中雖然說「不便深責」,臉上卻有不豫之色,一伸手,拔出楊逍腰間長劍,左手一揮,已割下了右手二根手指。張無忌大吃一驚,挾手搶過他的長劍,說道:「范右使,你……你……這是為何?」范遙道:「殘殺本教無辜兄弟,乃是重罪。范遙大事未了,不能自盡。先斷二指,日後再斷項上這顆人頭。」張無忌道:「本人已恕了范右使的過失,何苦如此?身當大事之際,唯須從權,范右使,此事不必再提。」忙取出金創藥,替他敷了傷處,撕下自己衣襟,給他包紮好了,恐怕日後真的會自刎謝罪,想到他為本教受了這等重大的折磨,心中大是感動,突然雙膝跪倒,說道:「范右使,你有大功於本教,受我一拜。你再殘害自身,那便說我無德無能,不配當此教主大任。你再自刺一劍,我便自刺兩劍。我年幼識淺,不明事理,原是分不出好歹。」范遙、楊逍、韋一笑見教主跪倒,急忙一起拜伏在地。

  楊逍垂淚道:「范兄弟,你休得再是如此。本教興衰,全繫教主一人,教主令旨,你可千萬不能違背。」范遙拜道:「屬下今日比拳試掌,對教主已是死心塌地的拜服。苦頭陀性情乖張,還請教主原宥。」張無忌雙手扶他起身,經此一事,他和范遙相互知心,再無隔閡。范遙當下再敘投入汝陽府後的所見所聞。那汝陽王察罕特穆爾實有經國的大才,雖握兵權,朝政卻被奸相把持,加之當今皇帝昏庸無道,弄得天下大亂,民心沸騰,全仗汝陽王東征西討,擊潰義軍無數。可是此滅彼起,歲無寧日,汝陽王忙於調兵遣將,將撲滅江湖上教派幫會之事,暫且擱在一邊。數年之後,他一子一女長大,世子庫庫特穆爾(王保保)隨父帶兵,女兒明明特穆爾(趙明)竟然統率蒙漢西域的武士番僧,向教派幫會大舉進擊。成崑暗中助她策劃,乘著六大派圍攻光明頂之際,由趙明帶同大批高手,企圖乘機收漁人之利,將明教和六大派一鼓剿滅。綠柳莊中下毒等等情由,便是因此而起。只是近年來范遙奉命在海外搜尋謝遜下落,西域之行沒能參與,直到後來方始得知,趙明以西域番僧所獻出毒藥「十香軟筋散」,暗中下在從光明頂歸來的六大派高手的飲食之中。那「十香軟筋散」味鹹如鹽,清香似菜,想那鹽粒青菜一般的滋味,混在菜餚之中,有誰能來辨得出?這毒藥的藥性一發作,全身筋骨日漸酸軟,雖能行動如常,內力卻已半點發揮不出,因此六大派遠征明教的眾高手在一月之內,一一分別就擒。只是在對華山派下毒時機會不巧,被人撞破,但真刀真槍的動起手來,華山派還是不敵玄冥二老、神箭八雄、以及阿大、阿二、阿三等人的身手,死了十多人後,餘人盡數被囚。

  擒獲少林群僧,用的仍是這個法子。但少林寺平常防衛嚴密異常,要想混入寺中下毒,那可是大大的不易,不比行旅之間,必須在市鎮客店中借宿打尖,那麼下毒輕而易舉。范遙說道:「我本來只道是成崑幹的好事,他以空見神僧之弟子的身份,要在寺中下毒自是不費吹灰之力,可是他既已喪命光明頂上,這件事就十分奇怪了。我剛從海外歸來,正好趕上了圍擒少林群僧之役,只是我向來不開口,不便向人探詢下毒的情形,何況少林派向來對本教無禮,讓他們多吃些苦頭,正是人心大快。就算將少林派的臭和尚們一起都殺光了,苦頭陀也不皺一皺眉頭。教主,你又要不以為然了,哈哈!」楊逍插口道:「兄弟,那尊達摩像,是你做的手腳了?」范遙笑道:「我見郡主叫人在達摩石像的臉上刻下了那幾個字,意圖嫁禍本教,我後來便又悄悄回去,將達摩像推轉,叫他仍是面壁參禪。大哥,你們倒真心細,這件事還是叫你們瞧了出來。那時候你可想得到是兄弟麼?」楊逍道:「咱們推敲起來,對頭之中,似有一位高手在暗中維護本教,可那能想得到竟是我的老搭檔好兄弟!」他說到這裏,四人一齊大笑。

  於是楊逍向范遙簡略說明,明教決和六大派捐棄前嫌,共抗蒙古,因此定須將眾高手救了出來。范遙道:「敵眾我寡,單憑我們四人,難以辦成此事,須當尋得十香軟筋散的解藥,給那一干臭和尚、臭尼姑、牛鼻子們服了,待他們回復內力,一鬨衝出,攻韃子們一個措手不及然後一齊逃出大都。」他十多年不開口,說起話來,聲調已然很不自然,加之明教向來和少林、武當等名門正派是對頭冤家,是以言語之中,對眾高手竟是毫不客氣。楊逍向他連使眼色,范遙決不理會。張無忌對這小節卻全不為逆,拍手說道:「范右使之言不錯,只不知如何取得十香軟筋散的解藥?」

  范遙道:「我從不開口,因此郡主雖對我頗加禮敬,卻向來不跟我商量什麼要緊事。只有她一個人自言自語,對方卻不答一句話,那豈不掃興?加之我來自西域小國,她亦不能將我當作心腹,所以那十香軟筋散的解藥是什麼,我卻無法知道。不過我知此事牽涉重大,暗中早就留上了心,如我所料不錯,那麼這毒藥和解藥是由玄冥二老分掌,一個管毒藥,一個管解藥,而且經常輪流掌管。」楊逍嘆道:「這位郡主娘娘心計之工,一般鬚眉男子也及她不上。難道她對玄冥二老也不放心麼?」范遙道:「一來當是不放心,二來也是更加穩當。好比咱們此刻想奪想偷解藥,就不知是找鹿杖客好呢,還是找鶴筆翁好。而且,毒藥和解藥氣味顏色完全一般無異,若非掌藥之人知曉,旁人去偷藥,說不定反而偷了毒藥。須知那十香軟筋散另有一般厲害處,一個人中了此毒後,筋萎骨軟,自是不在話下,倘若第二次再服毒藥,就算只有一點兒粉末,也是立時血逆氣絕,無藥可救。」韋一笑伸了伸舌頭,道:「如此說來,解藥是萬萬不能偷錯的。」范遙道:「話是如此說,咱們只管把玄冥二老身上的藥偷來,找一個華山派、崆峒派的小腳色來試一試,那一種藥整死了他,便是毒藥了,這還不方便麼?」張無忌知他邪氣未脫,不把別人的性命放在眼裏,只笑了笑,說道:「那可不好。說不定咱們辛辛苦苦偷來的兩種都是毒藥。」楊逍一拍大腿道:「教主此言有理。咱們昨晚這麼一鬧,或許把郡主嚇怕了,竟把解藥放在自己身邊。依我說,咱們須得先行查明解藥由何人掌管,然後再計議行事。」也沉吟片刻,說道:「范兄弟,那玄冥二老生平最喜歡的是什麼調調兒?」范遙道:「鹿好色,鶴好酒,那還有什麼好東西了。」

  楊逍問張無忌道:「教主,可有什麼藥物,能使人筋骨酸軟,好似中了十香軟筋散一般?」張無忌想了一想,笑道:「要使人全身乏力,昏昏欲睡,那並不難,只是用在高手身上,不到半個時辰,藥力便消,要像十香軟筋散那麼厲害,可沒有法子。」楊逍笑道:「有半個時辰,那也夠了。屬下倒有一計在此,只不知是否管用,要請教主斟酌。雖說是計,說穿了也是不值一笑。范兄弟設法去邀鶴筆翁喝酒,酒中下了教主所調配的藥物,范兄弟先行鬧將起來,說是中了鶴筆翁的十香軟筋散,那時解藥在何人身上,當可查知,乘機便即奪藥救人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此計是否可行,要瞧那鶴筆翁的性子如何而定,范右使你看怎樣?」范遙將此事從頭至尾擬假思想一遍,覺得這計策雖然簡單,倒也沒有破綻,說道:「我想楊大哥之計可行。鶴筆翁性子狠辣,又不及鹿杖客陰毒多智,只須解藥在鶴筆翁身上,我武功雖不及他,當能對付得了。」楊逍道:「但若是在鹿杖客身上呢?」范遙皺眉道:「那便棘手得多。」他站起身來,在山崗旁走來走去,隔了良久,雙手一拍,道:「只有這樣。那鹿杖客精明過人,若要騙他,多半會被他識破機關,只有抓住了他虧心之事,硬碰硬的威嚇,他權衡輕重,就此屈從也未可知。當然,這樣蠻幹說不定會砸鍋,冒險不小,可是除此之外,似乎別無善策。」

  楊逍道:「這老兒有什麼虧心事?他人老心不老,有什麼把柄落在兄弟的手上麼?」范遙道:「今年春天,汝陽王納妾,邀咱們幾個人在花廳便宴。汝陽王誇耀他新妾美貌,命新娘娘出來敬酒,我見鹿杖客一雙賊眼骨溜溜的亂轉,大為心動。」韋一笑道:「後來怎樣?」范遙道:「後來也沒怎樣,那是王爺的愛妾,他便有天大的膽子,也不敢打什麼歹主意。」韋一笑道:「眼烏珠轉幾轉,可不能說是什麼虧心事啊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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