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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七


  ▼第六十九回 千金之諾

  張無忌雙掌翻出,右手接了從右邊擊來的一掌,左手接了從左邊來的一掌,四雙手掌同時碰到,只覺對方勁力奇強,掌力中竟夾著一股陰冷無比的寒氣,這股寒氣自己熟悉之至,正是幼時纏得他死去活來的「玄冥神掌」的掌力。張無忌一驚之下,九陽神功隨念而生,陡然間左脅右脅之上同時被兩個敵人拍上一掌。張無忌一盤悶哼,向後摔出,但見襲擊自己的乃是兩個身形高瘦的老者。這兩個老者各出一掌和張無忌雙掌比拚,餘下一掌無影無蹤的拍到了他的身上。

  楊逍和韋一笑齊聲怒喝,撲上前去。那兩個老者又是揮出一掌,砰砰兩聲,楊逍和韋一笑騰騰騰退出數步、只感胸口氣血翻湧,寒冷徹骨。那兩個老者身子晃了兩晃,右邊那人冷笑道:「明教好大的名頭,卻也不過如此!」轉過身子,護著趙明走了。眾人生恐張無忌受傷,顧不得追趕,紛紛圍攏著他。只見殷天正抱著無忌,坐在地下,滿臉憂急。張無忌微微一笑,右手輕輕擺了一下,意示並不妨事。他體內九陽神功發動,將玄冥神掌的陰寒之氣逼了出來。他身旁功力稍弱之人竟是抵受不住,有的竟是牙關格格相擊,但掛念教主安危,誰也不肯退開。張無忌道:「外公,眾位先生,我不妨事,請大家退開些。」眾人見他開口說話,這才放心,依言走開數步,只見無忌頭頂便如蒸籠,不絕有絲絲白氣冒出。他解開上衣,兩脅之上宛然各有一個深深的黑色手掌印。這兩個掌印在九陽神功運轉之下,自黑轉紫,自紫而灰,終於消失不見。前後不到半個時辰,昔日數年不能驅退玄冥掌毒,頃刻間便被他消除淨盡。無忌站起身來,笑道:「這一下雖然好險,可是終究讓咱們認出了對頭的面目。」楊逍、韋一笑和那兩個老者對掌之時了各出全力,因之玄冥陰毒及腕而止,不能深入體內,但兩人兀自打坐運氣,過了半天才驅盡陰毒。

  這時銳金旗掌旗使吳勁草進來稟報,來犯敵人已盡數下山。俞岱岩命知客道人安排素席,宴請明教諸人。筵席之上,張無忌才向張三丰及俞岱岩稟告別來情由,眾人聽聞之下,盡皆驚嘆。張三丰道:「那一年也是在這三清殿上,我和這老人對過一掌,只是當年他假扮蒙古軍官,不知到底二老中的那一老。說來慚愧,直到今日,咱們還是摸不清對頭的底細。」楊逍道:「那姓趙的少女不知是什麼來歷,連玄冥二老如此高手,竟也甘心供她驅使。」張無忌道:「眼下有兩件大事。第一件是去搶奪黑玉斷續膏,好治癒俞三伯和殷六叔的傷。第二件是打聽宋大師伯他們的下落。這兩件大事,都要著落在那姓趙的姑娘身上。」俞岱岩苦笑道:「我殘廢了二十年,便真有仙丹神藥,那也是治不好的了,倒是救大哥、六弟他們要緊。」張無忌道:「事不宜遲、請楊左使、韋蝠王、說不得大師三位,和我一同下山追蹤敵人。五行旗各派一位掌旗副使,分赴峨嵋、華山、崑崙、崆峒、及福建南少林五處,和各派聯絡,打探消息。請外公和舅舅前赴江南,整頓白眉旗下教眾。鐵冠道長、周先生、彭大師以及五行旗掌旗使暫駐武當,稟承我太師父張真人之命,居中策應。」他在席上隨口吩咐,殷天正、楊逍、韋一笑等逐一躬身接令。張三丰初時還疑心他小小年紀,如何能統率群豪,此刻見他發號施令,殷天正等武林大豪居然一一凜遵,心下甚喜,暗想:「他能學到我的太極拳、太極劍,只不過是內功底子好、悟性強,雖屬難能,還不算是如何可貴。但他能管束明教、白眉教這些大魔頭,引得他們走上正途,那才是了不起的大事呢。嘿,翠山有後,翠山有後。」想到這裏,忍不住捋鬚微笑。

  張無忌和楊逍、韋一笑、說不得等四人草草一飽,便即辭別張三丰,下山去探聽趙明的行蹤。殷天正等送到山前作別,楊不悔卻依依不捨的跟著父親,送出里許。楊逍道:「不悔,你回去吧,好好照著著殷六叔。」楊不悔應道:「是。」眼望著張無忌,突然臉上一紅,低聲道:「無忌哥哥,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。」楊逍和韋一笑等三人心下暗笑:「他二人是青梅竹馬之交,少不得有幾句體己的話兒要說。」當下加快腳步,遠遠的去了。楊不悔道:「無忌哥哥,你到這裏來。」牽著他的手,到山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下。

  無忌心中疑惑不定:「我和她從小相識,交情非比尋常,但這次久別重逢,她一直對我冷冷的愛理不理。此刻不知有何話說?」只見不悔未開言臉上先紅,低下頭半晌不語,過了良久,才道:「無忌哥哥,我媽去世之時,託你照顧我,是不是?」無忌道:「是啊。」不悔道:「你將我萬里迢迢,從淮河之畔送到西域我爹爹手裏,這中間出死入生,經盡千辛萬苦。大恩不言謝,此番恩德,我只深深記在心裏,從來沒跟你提過一句。」無忌道:「那有什麼好提的?倘若我不是陪你到西域,我自己也就沒有這番遇合,只怕此刻早已毒發而死。」不悔道:「不,不!你仁俠厚道,自能事事逢凶化吉。無忌哥哥,我從小沒了媽媽,爹爹雖親,可是有些話我不敢對他說。你是咱們教主,但在我心裏,我仍是當你親哥哥一般。那日在光明頂上,我乍見你無恙歸來,心中真是說不出的歡喜,只是我不好意思當面跟你說,你不怪我吧?」無忌道:「不怪!當然不怪。」不悔又道:「我待小昭很兇,很殘忍,或許你瞧著不順眼。可是我媽媽死得這麼慘,對於惡人,我從此便心腸很硬。後來見小昭待你好,我便不恨她了。」無忌微笑道:「小昭這小丫頭很有點兒古怪,不過我看她不是壞人。」

  其實紅日西斜,秋風拂面。微有涼意。楊不悔臉上柔情無限,眼波盈盈,低聲道:「無忌哥哥,你說我爹爹和媽媽是不是對不起殷……殷……六叔?」無忌道:「這些過去的事,那也不用說了。」不悔道:「不,在旁人看來,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,連我都十七歲了。不過殷六叔始終沒忘記媽媽。這次他身受重傷,日夜昏迷,時時拉著我的手,不斷的叫我:『曉芙!曉芙!』他說:『曉芙!你別離開我。我手足都斷了,成了廢人,求求你,別離開我。可別拋下我不理。』」她說到這裏,淚水盈眶,甚是激動。無忌道:「那是六叔神智胡塗中的言語,作不得準。」不悔道:「不是的,你不知道,我可知道的。他後來清醒了,眼睛瞧著我的時候,那神氣一模一樣,是在求我別離開他。只是他不說出口而已。」

  無忌嘆了一口氣,深知這位六師叔武功雖強,感情卻極軟弱,自己幼時便曾見他往往為了一件小事而哭泣一場,紀曉芙之死對他打擊尤大,眼下更是四肢斷折,也難怪他惶懼不安,於是道:「我當竭盡全力,設法去奪得黑玉斷續膏來,醫治三師伯和六師叔之傷。」不悔道:「殷六叔這麼瞧著我,我越想越覺爹爹和媽媽對他不起,越想越覺得他可憐。無忌哥哥,我已親口答應了殷……殷六叔,他手足痊癒也好,終身殘廢也好,我總是陪他一輩子,永遠不離開他了。」說到這裏,眼淚流了下來,可是臉上神采飛揚,又是害羞,又是得意。

  無忌吃了一驚,那料到楊不悔竟會向殷利亨付託終身,一時說不出話來,只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不悔道:「我斬釘截鐵的跟他說了,這輩子跟定了他。他如果一生一世動彈不得,我就一生一世陪在他的床邊,侍奉他的飲食,跟他說笑話兒解悶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可是你……」楊不悔搶著道:「我不是驀地動念,便答應了他,我一路想了很久很久。不但他離不開我,我也離不開他,要是他傷勢不治,我也活不成了。跟他在一起的時候,他這麼怔怔的瞧著我,我比什麼都喜歡,無忌哥哥,我小時候什麼事都跟你說,我要吃個燒餅,便跟你說,在路上見到個糖人兒好玩,也跟你說。那時候咱個沒錢買不起,你半夜裏去偷了來給我,你還記得麼?」無忌想起當日和她攜手西行的情景,兩小相依為命,不禁有些難過,低聲道:「我記得。」

  不悔按著他的手背,道:「你給了我那個糖人兒,我捨不得吃,可是拿在手裏走路,太陽曬著曬著,糖人兒熔啦,我傷心得什麼似的,哭著不肯停。你說再給我找一個,可是從此再也找不到那樣的糖人兒了。你雖然後來買了更大更好看的糖人兒給我,我也不要了,反而惹得我又大哭了一場。那時你很著惱,罵我不聽話,是不是?」無忌微笑道:「我罵了你麼,我可記不得了。」不悔道:「我的脾氣很執拗,殷六叔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糖人兒,我再也不喜歡第二個了。無忌哥哥,有時我自己一個兒想想,你待我這麼好,幾次救了我的性命,我……我該當侍奉你一世才是,然而我總當你是我的親哥哥一樣,我心底裏親你敬你,可是對他啊,我是說不出的可憐,說不出的喜歡。他年紀大了我一倍,又是我的長輩,說不定人家會笑話我,爹爹又是他的死對頭,我……我知道不成的……不管怎樣,我總是跟你說了。」她說到這裏,再也不敢向無忌多望一眼,站起身來,飛奔而去。

  無忌望著她的背影在山坳邊消失,心中悵悵的,也不知道什麼滋味、悄立良久,才追上韋一笑等三人。說不得和韋一笑見他眼邊隱隱猶有淚痕,不禁向著楊逍一笑,意思是說:「恭喜你啦,不久楊左使便是教主的岳丈大人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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