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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四


  ▼第六十八回 廿載恩仇

  這一招「攬雀尾」,乃是天地間有自太極拳以來,第一次和人過招動手。張無忌身具九陽神功,精擅乾坤大挪移之術,突然使出太極拳中「粘」的功夫,雖然所學還不到兩個時辰。卻已如畢生研習一般。宇文策給他這麼一棚,這一拳中千百斤的力氣,猶似打入了汪洋大海,無影無蹤,無聲無息,反而自己身子被自己的拳力帶得斜跌兩步。他一驚之下,怒氣填膺,快拳連攻,只見臂影晃動,便似數十條手臂、數十個拳頭同時擊向張無忌一般。三清殿上除了明月一個小道僮外,餘下個個都是高手,見了他這等狂風驟雨般的攻勢,心中無不驚歎:「八臂神魔,名不虛傳,無怪當年長安城中十三高手,都命喪於他拳底。」

  張無忌有意要顯揚武當派的威名,自己本身武功一概不用,招招都用張三丰所創太極拳的拳招。單鞭、提手上勢、白鶴亮翅。摟膝拗步,待使到一招「手揮琵琶」時,右捺左收,剎時間悟到了太極拳旨中的精微奧妙之處,這一招使得猶如行雲流水,瀟灑無比。宇文策只覺上盤各路全處在他雙掌的籠罩之下,無可閃避,無可抵禦,只有運勁於背,硬接他這一掌,同時右拳猛揮,只盼兩人各受一招,成兩敗傷之局。不料張無忌雙手一圈,如抱太極,一股雄渾無比的力道組成了一個急旋渦,只帶得宇文策在原地急轉七八下,如轉陀螺,如旋紡錘,好容易使出「千斤墜」之力定住身形,已是滿臉脹得通紅,甚是狼狽。

  明教群豪大聲喝采。楊逍叫道:「武當派太極拳功夫如此神妙,真是今人大開眼界。」周顛笑道:「宇文老兄,我勸你改個外號,叫做『八臂陀螺』!」殷野王道:「多轉幾個圈兒也不算丟臉,古人不是說『三十六著,轉為上著』麼?」說不得道:「當年梁山泊好漢中有個黑旋風,那旋風嘛,原是要轉的!」眾人你一言我一語,宇文策只氣得臉色自紅轉青,怒吼一聲,縱身撲上,左手或拳或掌,變幻莫測,右手卻純是手指的功夫,拿抓點戳、勾挖拂挑,五根手指如判官筆,如點穴蹶,如刀如劍,如槍如戟,攻勢凌厲之極,張撫忌太極拳招未熟,登時手忙腳亂,應付不來,突然間嗤的一聲,衣袖被宇文策撕下了一截,只得展開輕功,急奔閃避,暫躲這從所未見的五指功夫。宇文策吆喝追趕,但那裏及得上張無忌輕功的飄逸,接連十餘抓,盡數落空。

  無忌一面躲閃,心下轉念:「我只逃不鬥,豈不是輸了?這太極拳我還不大會使,且以挪移乾坤的功夫,跟他鬥上一鬥。」一個迴身,雙手擺一招太極拳中「野馬分鬃」的架式,左手卻已使出乾坤大挪移的手法,噗的一聲響,宇文策右手一指戳向張無忌肩頭,卻不知如何被他一帶、竟戳到了自己左手上臂,只痛得眼前金星直冒,一條左臂幾乎提不起來。楊逍瞧出這不是太極拳功夫,卻搶先叫道:「太極拳當真了得。」宇文策又痛又怒,喝道:「這是妖法邪術,什麼太極拳了?」刷剛剛連攻三指。無忌縱身避開,眼見宇文策又是長臂疾伸,雙指戳到,他再使挪移乾坤心法,一牽一引,托的一響,宇文策的兩根手指直插進了三清殿中的一根大木柱之中,深至指根。眾人又是吃驚,又是好笑。

  眾人轟笑聲中,俞岱岩厲聲喝道:「且住!宇文策,你這是少林派金剛指力!」張無忌縱身躍開,一聽到「少林派金剛指力」七個字,立時想起,俞岱岩和殷利亨兩人都是為少林派金剛指力所傷,二十年來,武當派上下都是為此深怨少林,看來真兇卻是眼前此人。只聽宇文策冷冷的道:「是金剛指力便怎樣?誰教你硬充好漢,不肯說出屠龍刀的所在?這二十年殘廢的滋味可好受麼?」

  俞岱岩厲聲道:「宇文策,多謝你今日言明真相,原來我一身殘廢,是你西域少林派下的毒手。只可惜……只可惜了我的五弟。」要知當年張翠山自刎而死,乃是為了俞岱岩傷於殷素素的金針之下,無顏面對師兄之故。其實俞岱岩中了金針之後,殷索素託龍門鏢局運回武當,醫治數月,自會痊癒,他所以四肢被人折斷,實出於大力金剛指的毒手,倘若當日找到了這個罪魁禍首,張翠山夫婦也不致慘死了。俞岱岩既悲師弟無辜喪命,又恨自己成為廢人,滿腔怨毒,眼中如要噴出火來。張無忌聽了兩人之言,立即明白了一切前因後果,他幼時會聽父親說過,少林寺有一火工頭陀偷學武藝,擊死少林寺達摩堂首座苦智禪師,少林派中各高手大起爭執,以致苦慧禪師遠走西域,開創了西域少林一派。

  張三丰道:「宇文施主心腸忒也歹毒,咱們可沒想到當年苦慧禪師的傳人之中,竟有施主這等人物。」宇文策獰笑道:「苦慧!哼,苦慧是什麼東西?」張三丰一聽,恍然大悟。那一年俞岱岩為大力金剛指所傷後,武當派遣人前往質問少林,少林派掌門方丈堅決不認,便疑心到西域少林一派,但多年打聽,得知西城少林已是式微之極,所傳子弟只是精研佛學,不通武功,此刻聽了宇文策這句「苦慧是什麼東西」,心知他若是西域少林傳人,絕無辱罵開派祖師之理,登時朗聲說道:「怪不得,怪不得!施主是火工頭陀的傳人,不但學了他的武功,也盡數傳了他狠戾陰毒的性兒!怪不得少林派會毀在施主手上。那個空相什麼的,是施主的師兄弟吧」宇文策道:「不錯,他是我的師兄,他可不叫空相,法名剛相。張真人,我「金剛門」的般若金剛掌,跟你武當派的掌法比起來怎樣?」俞岱岩厲聲道:「遠遠不如,他頭頂挨了我師一掌,早已腦漿迸裂。班門弄斧,死有餘辜。」

  宇文策大吼一聲,撲將上來。張無忌一招太極拳「如封似閉」,將他擋住,說道:「宇文策,拿『黑玉斷續膏』來!」說著伸出了右掌。宇文策心中一驚:「本門的續骨妙藥,秘密之極,連本門的尋常子弟也不知其名,這小道童卻從何處聽來?」他那知蝶谷醫仙胡青牛的「醫經」之中,會說到這種藥名。醫經中說道西域有一路外家武功,疑是少林旁支,手法極是怪異,斷人肢骨,無藥可治,僅其本門秘藥「黑玉斷續膏」可救,然此膏如何配製,卻是其方不傳。無忌想到此節,順口說了出來,原來也只試他一試之意,待見他臉色陡變,即知所料無誤,只聽宇文策道:「你這小小道僮如何得知本門秘藥之名?」張無忌道:「拿來!」他想起了父母之仇,恨不得立時置之於死地,不願跟他多說一句。

  宇文策適才和他交過了手,雖然吃了一點小虧,但見自己的大力金剛指使將出來之時,他只有躲閃逃避,並無還手之力,只要留神他古裏古怪的牽引手法,鬥下去可操必勝,當下踏上一步,喝道:「小傢伙,你跪下來磕三個響頭,那就饒你,否則這個姓俞的便是榜樣。」張無忌決意要取他的「黑玉斷續膏」,然而如何對付他的金剛指,一時卻無善策,乾坤大挪移之法雖可傷他。卻不能逼得他取出藥來。心中正自沉吟,張三丰道:「孩子,你過來!」張無忌道:「是!太師父。」走到他的身前。

  張三丰道:「用意不用力,太極圓轉,無使斷續。當得機得勢,令對手其根自斷。一招一式,務須節節貫串,如長江大河,滔滔不絕。」他適才見張無忌臨敵使招,已頗得太極三昧,只是他原來武功太強,拳招之中,稜角分明,未能體會「太極拳」那「圓轉不斷」之意。

  張無忌武功已高,關鍵處一點便透,聽了張三丰這幾句話,登時便有領悟,心中虛想著那太極圖圓轉不斷,陰陽變化之意。宇文策冷笑道:「臨陣學武,未免遲了吧?」張無忌雙眉揚處,說道:「剛來得及,正好叫閣下試招。」說著轉過身來,右手圓轉向前,朝宇文策面門探去,正是太極拳中一招「高探馬」。宇文策右手中指成刀形砍落,張無忌「雙風貫耳」,連消帶打,雙手成圓形擊出,這一下變招,果然體會了太師父所教「圓轉不斷」四字的精義,左圈右圈,一個圈圈跟著一個圈圈、大圈、小圈、平圈、立圈、正圈、斜圈、一個個太極圖形,只套得宇文策跌跌撞撞,身不由主的立足不穩,猶如中酒昏迷。突然之間,他五指猛力戳出,張無忌使出一招「雲手」,左手高,右手低,一個圓圈已將他手臂套住,九陽神功的剛勁使出,喀喇一聲,宇文策的右臂上下臂骨齊斷。這九陽神功的剛勁好不厲害,宇文策一條手臂的臂骨斷成了六七截,骨骼碎裂,登時不成模樣。以這份勁力而論,卻非以柔勁為主的太極拳所能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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