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
一九五


  此刻張無忌外傷尚重,內息卻已運轉自如,慢慢站起身來,說道:「宋大伯、俞二伯、張四伯。莫七叔,恕侄兒無禮!太師父他老人家福體安康。」

  宋逮橋道:「師父他老人家安好!無忌,你……你長得這麼大了……」說了這句話,心頭雖有千言萬語,卻再也說不下去了。白眉鷹王殷天正見這個救了自己性命的少年竟是自己外孫,高興得呵呵大笑,卻終究站不起身。

  滅絕師太鐵青著臉,將手一揮,峨嵋群弟子跟著她向山下走去。周芷若低著頭走了幾步,終於忍不住向張無忌一望,張無忌卻也正目送著她離去。兩人目光相接,周芷若蒼白的臉頰上飛上一陣紅暈,眼光中似乎是說:「我刺得你如此重傷?真是萬分的過意不去,你可要好好保重。」張無忌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,微微點了點頭。周芷若秀眉上揚,心中十分喜歡,隨即回過頭去,加快腳步,遠遠去了。這一切全瞧在宋青書的眼中,他目光中閃耀著幾星刻毒的恨意,但一瞬即過,誰也沒有見到。

  武當派和張無忌相認,再加峨嵋派這一去,六大派圍剿魔教之舉登時風流雲散,崆峒和華山兩派跟著作別。何太沖走近身來,說道:「小兄弟,恭喜你們親人相認啊……」張無忌不等他接著說下去,從懷中摸出兩枚避瘴氣、去穢惡的尋常藥丸,遞了給他,說道:「請賢夫婦各服一丸,金蠶蠱毒便可消解。」何太沖拿著這兩粒藥丸,但見黑黝黝的毫不起眼,不信便能消解得那天下至毒的金蠶蠱毒。張無忌道:「在下既說消解得,便是消解得。」他說話聲音雖然微弱,但光明頂這一戰鎮懾六大門派氣度之中,自然而然生出一種威嚴,不由得何太沖不信。他心想:「即使他騙我?所給的藥不能消解蠱毒,當著武當四俠之前,我也不能強逼他給真藥於我。何況少林派的那幾個賊禿似乎也有迴護這小賊之意。今日只好認命罷喇。」當下苦笑著說聲:「多謝」微一稽首,和班淑嫻分別將藥丸服下,指揮眾弟子收拾本派死者的屍首,告辭下山。

  俞蓮舟道:「無忌,你傷重不能行走下山,只好在此調養,咱們可又不能在此陪你,盼你痊癒之後,來武當一行,也好讓師父見了你喜歡。」張無忌含淚點頭。各人有許多事想問、有許多話想說,但見無忌神情委頓,均知多說一句話便是加重他一分傷勢,只有忍住不言。猛聽得少林派中一人大聲叫了起來:「圓真師兄的屍首呢?」另一人道:「咦,怎麼不見了圓真師伯的法體?」莫聲谷好奇心起,搶步過去一看,只見七八名少林僧在收拾本門戰死者的遺屍,可是單單少了圓真的一具屍體。

  圓音指著明教教眾,大聲喝道:「快把我圓真師兄的法體交出來,莫惹得和尚無名火起,一把火燒得你們個個屍骨成灰。」周顛笑道:「哈哈,哈哈!真是笑話奇談!你這活賊咱們也不要,要這死和尚幹麼?拿他當豬當羊,宰來吃他的瘦骨頭麼?」少林人眾一想倒也不錯,當下十餘個僧人四出搜索,卻那裏有圓真的屍身。眾人雖覺奇怪,但想多半是華山、崆峒各派收取本門死者的屍身之時,誤將圓真的屍身收了去。當下少林、武當兩派人眾連袂下山,張無忌上前幾步,躬身相送。宋遠橋道:「無忌孩兒,今日一戰,你是名揚天下,對明教更是恩重如山。盼你以後多所規勸引導,總當使明教改邪歸正,少作些壞事。」無忌道:「孩兒遵奉師伯教誨,自當盡力而為。」張松溪道:「你一切小心在意,事事提防奸惡小人!」無忌又應道:「是!」他和宋遠橋等久別重逢,又即分離,十分的依依不捨。

  楊逍和殷天正待六大派人眾走後,兩人對望一眼,齊聲說道:「明教和白眉教全體教眾,叩謝張大俠護教救命的大恩!」頃刻之間,黑壓壓的人眾跪滿了一地。

  張無忌見人人行此大禮,不由得慌了手腳,何況其中尚有外公、舅舅諸人在內,急忙跪下還禮,那知他這一急跪,胸口劍傷破裂,幾口鮮血噴出,登時暈了過去。小昭搶上扶起,明教中兩個沒有受傷的頭目抬過一張軟床,扶他睡在床上。楊逍皺了眉頭,說道:「快扶張大俠到我房中靜養,這幾天中,誰也不能去驚動於他。」那兩名頭目躬身答應,將張無忌抬入楊逍房中。小昭跟隨在後。經過楊不悔身前時,楊不悔冷冷的道:「小昭!你裝得真像,我早知你必有古怪,只是沒料到這麼一個醜八怪竟是一位千嬌百媚的小美人兒。」小昭低頭不語,叮叮噹噹的拖著鐵鏈,緊跟在張無忌身後。

  這幾天中,明教教眾救死扶傷,忙碌不堪。經過這場從地獄邊逃回來的大戰,各人心中都明白了以往自相殘殺、以致召來外侮的不該。人人關懷著張無忌的傷勢,誰也不提舊怨,安安靜靜的耽在光明頂上養傷。張無忌九陽神功已成,周芷若刺他這一劍雖然厲害。但只因劍尖透入時偏了數寸,只傷及肺葉,未中心臟,因此靜養了七八天,傷口漸漸癒合。殷天正、楊逍、韋一笑、說不得等人躺在軟床之中,每天由人抬進房來探視,見他一天好似一天,都是極為欣慰。

  到第八天上。張無忌已可坐起。那天晚上,楊逍和韋一笑又來房中探病,張無忌道:「兩位身中一陰指後,這幾天覺得怎樣?」楊韋二人每日都要苦熬刺骨之寒的折磨,傷勢只有越來越重,但怕無忌掛懷,都道:「好得多了!」張無忌見二人臉上黑氣籠罩,說話也是有氣無力,說道:「我內力已回復了六七成,便替兩位治一治看。」楊逍忙道:「不,不!張大俠何必忙在一時?待你貴體痊癒?再替咱們醫治不遲。此刻用力早了,傷勢若有反覆,咱們心中何安?」韋一笑道:「早醫晚醫,那也不爭在這幾日。張大俠靜養貴體要緊。」張無忌道:「我義父當年和兩位平輩論交,兩位都是我的長輩,再稱『大俠』什麼,侄兒可實在不敢答應。」楊逍微笑道,「將來咱們都是你的屬下,在你跟前,連坐也不敢坐,還說什麼長輩平輩?」張無忌一怔,問道:「楊伯伯你說什麼?」韋一笑道:「張大俠,這明教教主的重任,除了你來承當之外,那裏還有旁人?」

  張無忌雙手亂搖,道:「此事萬萬不可!萬萬不可!」便在此時,忽聽得東面遠遠傳來一陣陣尖利的哨子之聲,正是光明頂山下有警的訊號。楊逍和韋一笑微微一怔,心中均想:「難道六大派輸得不服,去而復返麼?」但兩人都是第一流的高手,臉上絲毫不動聲色。楊逍又道:「昨天吃的人參還好麼?小昭,你再到藥室去取些,給張大俠煎湯喝。」只聽西面、南面同時哨子聲大作。張無忌道:「是有外敵來攻麼?」韋一笑道:「本教和白眉教不乏好手,張大俠不必掛心,諒小小幾個毛賊,何足道哉!」

  可是片刻之間,哨子聲已在半山間響起。那敵人來得好快,顯然不是小小毛賊。楊逍笑道:「我出去安排一下,韋兄便在這裏陪著張大俠。嘿嘿,明教難道一蹶不振?變成人人可欺的膿包了。」他雖傷得動彈不得,但言語中仍是充滿著豪氣。張無忌暗自尋思:「少林、武當這些名門正派,決不會不顧信義,重來尋仇。來者只怕多半是殘忍奸惡之輩。光明頂上所有高手人人重傷,這七八天中,沒一人能將傷勢養好,不論外敵是強是弱,咱們都無法抵擋。倘若強自出戰,只有人人送命。」突然間門外腳步聲急,一個人闖了進來,滿臉血污,胸口插看一柄短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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