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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三


  ▼第六十一回 倚天寶劍

  當年周芷若跟張三丰赴武當山,張三丰以武當山上並無女子,一切諸多不便,當下揮函轉介,投入滅絕師太門下。她天資極是聰穎,又以自幼慘遭父母雙亡的大變,刻苦學藝,進步神速,深得師父的鍾愛,這八年之中,她沒離開師父一步,滅絕師太的一言一動,於她便如是天經地義一般,心中從未生過半點違拗的念頭,這時聽到師父驀地一聲大喝,倉卒間無法細想,手起一劍,便向張無忌胸口刺了過去。

  張無忌卻決計不信她竟會向自己下手,絲毫沒有閃避,一瞬之間,劍尖已到胸口,他一驚之下,待要躲讓,卻已不及。周芷若手腕發抖,心想:「難道我便刺死了他?」迷迷糊糊之中,長劍略偏,嗤的一聲輕響,倚天劍已從張無忌的右胸透入。

  周芷若一聲驚叫,拔出長劍,只見劍尖殷紅一片,張無忌右胸處鮮血有如泉湧,四圍驚呼之聲大作。張無忌伸手按住傷口,身子搖晃,臉上神色極是古怪,似乎在問:「你真的要刺死我?」周芷若道:「我……,我……」想過去察看他的傷口,但終於不敢,掩面奔回。她這一劍竟然得手,誰都出於意料之外。小昭臉如土色,搶上前來,扶住了張無忌,道:「張公子,你……你……」這一劍幸好稍偏,沒刺中心臟,但已重傷右邊肺葉,張無忌對小昭道:「你為什麼要殺我……」說了這幾個字,肺中吸不進氣,彎腰劇烈咳嗽,他重傷之下,瞧出來分不清小昭和周芷若,鮮血泊泊流出,將小昭的上衣染得紅了半邊。

  旁觀眾人不論是六大派或明教、白眉教的人眾,一時均是肅靜無聲。張無忌適才連敗各派高手,武功高強,胸襟寬博,不論是友是敵,無不暗暗敬仰,這時見他無端端的被周芷若刺了一劍,心下均感不忿,眼見倚天劍透胸而入,傷勢極重,都關心這一劍是否致命。

  小昭扶著他緩緩坐下,朗聲說道:「那一位有最好的金創藥?」少林派中神僧空性快步而出,從懷中取出一包藥粉,說道:「敝派玉靈散是傷科聖藥。」伸手撕開無忌胸前衣服,只見那傷口深及數寸,忙將玉靈散敷上去時,鮮血湧出,將藥粉都沖開了。空性大感束手無策,道:「怎麼辦?怎麼辦?」崑崙派的何太沖夫婦更是焦急,他們只道已服下金蠶蠱毒,張無忌若是重傷而死,他們解毒無人,也是活不成了。何太沖搶到張無忌身前,急問:「金蠶蠱毒怎生解救,快說:快說啊。」

  小昭哭道:「走開!你忙什麼?張公子若是不活,大家左右是個死。」若在平時,何太沖是何等身份?怎能受一個青衣小婢的呼叱?但這時情急之下,仍是沒口的急問:「金蠶蠱毒怎生解救?」空性怒道:「鐵琴先生,你再不走開,老納可要對你不客氣了。」便在此時,張無忌睜開眼來,微一凝神,伸左手食指在自己傷口周圍點了七處穴道,血流登時緩了。空性大喜,便即將玉靈散替他敷上。小昭撕下衣襟,替他裹好傷口,眼見張無忌臉白如紙,竟無半點血色,心中說不出的焦急害怕。

  張無忌這時神智已略清醒,暗運內息流轉,只覺通到右胸便即阻塞,心中只想:「我待教有一口氣息尚在,不能讓六大派將明教眾人盡數殺死!」當下將真氣在左邊胸腹間運轉數次,緩緩站起身來,說道:「峨嵋、武當兩派若有那一位不服在下的調處,可請出來較量。」他此言一出,眾人無不駭然,眼見周芷若這一劍刺得他如此厲害,竟然兀自挑戰。

  滅絕師太冷冷的道:「峨嵋派今日已然落敗,你若不死,日後再行算賬。咱們瞧武當派的吧!六大派此行的成敗,全仗武當派裁決。」這幾句話說得再也明白不過……

  六大派圍攻光明頂,少林、崆峒、崑崙、華山、峨嵋五派的高手均已敗在張無忌手下,只餘下武當一派尚未跟他交過手。這時他身受劍傷,死多活少,別說一流高手,只須是幾個庸手跟他糾纏一番,他也是支持不住了,甚至無人和他對敵,只怕稍等片刻,他也會傷發而斃,武當五俠任誰一位上前,均可將他擊死,然後照原來策劃?誅滅明教。只是武當派自來極重「俠義」兩字,要他們出手對付一個身負重傷的少年,未免於聲名大有損害,恐怕武當五俠誰都不願,但武當派若不出手,難道「六大派圍攻光明頂」這一件轟傳武林的大事,竟然鬧一個鎩羽而歸?此後六大派在江湖上臉面何存?其中的抉擇,可實在為難之極了。滅絕師太說哪幾句話、意思說六大派今後是榮是辱,全憑武當派決定,且看武當派是否有人肯顧全大局,損及個人的名望。

  宋遠橋、俞蓮舟、張松溪,殷利亨、莫聲谷五人面面相覷,誰都拿不出主意。宋遠橋的兒子宋青書突然說道:「爹,四位叔叔,讓孩兒去料理了他。」武當五俠明白他的意思,他是武當派的晚輩,由他出手,勝於累及武當五俠的英名。俞蓮舟道:「不成!咱們許你出手,跟咱們親自出手並無分別。」張松溪道:「依小兄之見,大局為重,我五兄弟的名聲為輕。」莫聲谷道:「名聲乃身外之物,只是如此對付一個重傷少年,良心難安。」一時議論難決,各人眼望宋遠橋,聽他示下。宋遠橋見殷利亨始終不發一言,可是臉上憤怒之色難平,心知他未婚妻紀曉芙失身於明教楊逍,以致身死,實是生平奇恥大恨,若不一鼓將明教誅滅,掃盡奸惡淫徒,這口氣如何嚥得下去,當下緩緩說道:「魔教作惡多端,除惡務盡,乃是我輩俠義道的大節。兩者不能兼得之際,當取大者。青書,一切小心。」

  宋青書躬身道:「是!」走到張無忌身前。朗聲道,「曾小俠,你若非明教中人,儘可離開,自行下山養傷。六大派只誅魔教邪徒,與你無涉。」張無忌按住胸前傷口,輕輕的道:「大丈夫急人之難,死而後已。多謝宋兄好意,可是在下與明教共存共亡!」明教和白眉教人眾紛紛高叫:「曾少俠,你待咱們已然情至義盡,到此地步,不必再鬥。」殷天正腳步蹣跚的走近,說道:「姓宋的,老夫再接你的高招!」那知一口氣提不上來,腳下一軟,又摔倒在地。

  宋青書眼望張無忌,說道:「曾兄,既然如此,小弟礙於大局,可要得罪了。」小昭擋在無忌身前,叫道:「那你先殺了我再說。」無忌低聲道:「小昭?你別擔心,這少年本領平常?我對付他綽綽有餘。」小昭急得道:「張公子,你……身上有傷啊。」無忌微笑道:「不怕!」宋青書聽他說「這少年本領平常,我對付他綽綽有餘」這兩句話,不禁大怒,厲聲道:「好!在下本領平常,領教你的『綽綽有餘』!」張無忌柔聲向小昭道:「小昭!你為什麼待我這樣好?」小昭知道眼前的局面已無法挽回,霍地站起,淒然道:「反正我獨個兒也不會活著。」張無忌向她凝視半晌,眼光中充滿了無限的柔情蜜憶,心想:「就算我此時死了,也有了一個真正待我極好的知己。」

  宋青書向小昭喝道:「你走開些!」張無忌道:「你對這位小姑娘粗聲大氣,忒也無禮!」宋青書在小昭肩頭一推,將他推開數步,說道:「妖女邪男,那有什麼好東西!快站起來,接招吧!」張無忌道:「你父親乃是謙謙君子,閣下年少氣盛,卻是這等粗暴!跟你動手,還用得著我站起來麼?」他嘴裏這麼說,實則內勁提不上來,自知決計無力站起。

  張無忌重傷後虛弱無力的情形,許多人都瞧了出來,宋青書如何會不知道,只聽俞蓮舟朗聲說道:「青書,點了他的穴道,令他動彈不得,也就是了,不必傷他性命。」宋青書道:「是!」左手虛引,右手倏出一招,往張無忌肩頭點來。張無忌動也不動,待他手指點到肩上的「肩貞穴」時,勁力一卸,宋青書這一指之力猶似戳入了水中,更無半點著力之處,只因出其不意,身子向前一衝,險險撞到張無忌身上,急忙站定,卻已不免有點狼狽。

  宋青書定了定神,飛起一腳,逕往他的胸口踢去,這一腳已使了六七成力。俞蓮舟雖叫他不可傷了張無忌的性命,但不知怎的,宋青書心中對無忌隱隱蓄著極深的恨意,這倒不是無忌說他武功平常之故,卻是因見周芷若瞧看張無忌的眼光之中,一直含情脈脈,極是關懷。最後雖是奉了師父之命而刺他一劍,但顯而易見,她心中難受異常。宋青書自見到周芷若後,一雙眼光,極難有片刻離開她身上,雖然常自強制自己,不可多看,以免被人認為是輕薄之徒,但周芷若的一舉一動、一顰一笑,無不被他瞧得清清楚楚,只是她刺劍之後,更是黛眉緊蹙,哀傷欲絕。宋青書隱隱知道:「這一劍刺了之後,不論張無忌這小子是死也好,活也好?再也不能從她心上抹去了。」他明知自己倘若擊死了張無忌,周芷若必定深責自己,可是心頭妒火中燒,卻又不肯放過這唯一制他死命的良機。宋青書本來文武雙全,乃是武當派第三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,人品也是端方正直,但一遇到這「情」之一關,竟是方寸大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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