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
一八六


  原來當年鮮于通害死胡青牛的妹子胡青羊,這姑娘明知他薄倖負義,但恩情不斷,臨死時反求兄長維護愛郎。胡青牛的妻子毒仙王難姑卻心下不忿,在他身上下了金蠶蠱毒,胡青牛記著對妹子發過的誓言,終於救活了他。這鮮于通也真工心計,乘著在胡青牛家中養傷之便,偷了王難姑的兩對金蠶,此後依法飼養,製成毒粉,藏在扇柄之中。扇柄上裝有機括,一加掀按,再以內力逼出,便能傷人於無形。他適才一動手便被張無忌制住,呼吸一暢,內力使發不出,直到張無忌放手相讓,他即以「鷹蛇生死搏」中的一招「鷹揚蛇竄」,用扇柄虛指,將金蠶蠱毒射向敵人。幸得張無忌內力深厚無比,臨危之際屏息凝氣,反將毒氣噴回到鮮于通身上,只要他內力稍差,那麼眼前在地下輾轉呼號之人,便不是鮮于通而是他了。

  張無忌熟讀王難姑的「毒經」,深知這金蠶蠱毒的厲害,暗中早已將一口真氣運遍周身,察覺絕無異狀,這才放心,眼見鮮于通如此痛苦,不禁起了惻隱之心,但想:「我救是可以救他,卻要他親口吐露自己當年的惡行。」於是朗聲道:「這金蠶蠱毒救治之法,我倒也懂得,只是我問你什麼,你須老實回答,若有半句虛言,我便撒手不理,由你受罪七日七夜,到時肉腐見骨,滋味可不好受。」鮮于通身上雖痛,神志卻極清醒,暗想:「當年王難姑在我身上下了此毒之後,也說要我苦受折磨七日七夜之後,這才肉腐見骨而死,怎地這小子說得一點也不錯?」可是心中仍不信他會有蝶谷醫仙胡青牛的神技,能解自己身上的劇毒,說道:「你……救不了我的……」

  張無忌微微一笑,倒過摺扇,在他腰眼中點了一點,說道:「在此處開孔,傾入藥物後縫好,那便能驅走蠱毒。」鮮于通忙不迭的道:「是,是!一點也……也……不錯。」張無忌道:「那麼你說罷,你這一生之中,做過什麼虧心事。」鮮于通道:「沒……沒有……」張無忌雙手一拱道:「請了!你在這兒躺七天七夜吧。」鮮于通忙道:「我……我說……」可是要他當眾人之前,說出自己生平的虧心事來,那究是大大的為難,他嚅嚅半晌,終於不說。突然之間,華山派中兩聲清嘯,同時躍出二人,手中長刀閃耀,縱身來到張無忌身前,一高一矮,年紀均已五旬有餘。那身矮老者尖聲說道:「姓曾的,我華山派可殺不可辱,你如此對付我們鮮于掌門,非英雄好漢所為。」

  張無忌一抱拳,說道:「兩位尊姓大名?」那矮小老者怒道:「諒你也不配問我師兄弟的名號。」一俯身,左手便去抱鮮于通。張無忌拍出一掌,將他逼退一步,冷冷的道:「他周身是毒,只須沾上一點,便和他一般無異,閣下還是小心些吧!」那矮小老者一怔之間,只聽鮮于通叫道:「快救我……快救我……白垣師哥,是我用這金蠶蠱毒害死的,此外再也沒有了,再也沒虧心事了。」他此言一出,那高矮二老以及華山派人眾,一齊大驚。矮老者道:「白垣是你害死的?此言可真?你怎麼說他死於明教之手?」鮮于通叫道:「白……白師哥……求求你,饒了我……」他一面說,一面不住的磕頭求告,說道:「白師哥……你死得很慘,可是誰叫你當時這般逼迫於我……你要說出胡家小姐的事來,師父決不能饒我,我……我只好殺了你滅口啊。白師哥……你放了我……你饒了我……」雙掌用力扼迫自己的喉嚨,又道:「我害了你,只好嫁禍於明教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我給你燒了多少紙錢,又給你做了多少法事,你怎麼還來索我的命?你的妻兒老小,我也一直給你照顧得衣食無缺啊。」

  此刻雖然日光普照,廣場上到處是人,但鮮于通這幾句哀求之言說得陰風慘慘,令人不寒而慄,似乎白垣的鬼魂真的到了身前一般。華山派中識得白垣的眾人,更是暗自驚懼。張無忌聽他如此說,似也大出意料之外,本來只想要他自承以怨報德、害死胡青牛之妹的事,那知他反而招供害死了自己的師兄。原來胡青羊雖是因他而死,究竟是她自盡。白垣卻是他親手加害。當時白垣身中金蠶蠱毒後輾轉翻滾的慘狀,今日鮮于通一一身受,腦海中想到只是「白垣」兩字,又驚又痛之下,便像自己見到白垣的鬼魂前來索命。

  張無忌也不知那白垣是什麼人,但聽了鮮于通的口氣,知他將暗害白垣的罪行推在明教的身上,華山派所以參與光明頂之役,多半由此而起,於是朗聲說道:「華山派各位聽了,白垣師父非明教所害,各位可錯怪了旁人。」那高大的老者突然快如閃電的手起一刀,往鮮于通頭上劈將下去。張無忌摺扇伸出,在他刀上一點,那柄長刀盪了開去,拍的一聲,砍在地下,直埋入土裏一尺有餘。那高老者怒道:「這人是本派叛徒,人人得而誅之,你何必插手干預?」張無忌道:「我已答應治好他身上的蠱毒,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。貴派門內紛爭,儘可待回歸華山之後,慢慢清理不遲。」那矮老者道:「師哥,此人之言不錯。」飛起一腳,踢在鮮于通背心「大椎穴」上,這一腳既踢中了他的穴道,又將他身子踢得飛了起來,直摜出去,拍撻一聲,摔在華山派眾人的身前。鮮于通穴道上受踢,雖然全身痛楚不減,卻已叫喊不出聲音,只是在地下掙扎扭動。他雖有親信門人弟子,但生怕沾到他身上的劇毒,誰也不敢上前救助。

  那矮老者向著張無忌道:「我兄弟倆,是鮮于通這傢伙的師叔,你幫我華山派弄明白了一件大事,令白垣師侄沉冤得雪,我謝謝你啦!」說著深深一揖,那高老者跟著也是一揖,張無忌急忙還禮,道:「好說,好說。」那矮老者舉刀在手,虛砍一刀,厲聲道:「可是我華山派的清名令譽,被你這小子當眾敗壞無遺,我兄弟倆跟你拚了這兩條老命!」那高大老者也道:「我兄弟倆,跟你拚了這兩條老命。」敢情他身材雖然高大,卻是唯那矮老者馬首是瞻,矮老者說什麼,他便跟什麼。張無忌道:「華山派清者自清,濁者自濁,偶爾出一個敗類,不礙貴派威名。武林中不肖之徒,各大門派均是在所難免,兩位何必耿耿於懷?」那高老者道:「依你說是不礙的?」張無忌道:「不礙的。」高老者道:「師哥,這小子說是不礙的,咱們就算了吧!」原來這高老者性子戇直,對張無忌又是暗存怯意,有些不敢和他動手。

  那矮老者厲聲道:「先除外侮,再清門戶。華山派今日若是勝不得這小子,咱們豈能再立足於武林之中。」那高老者道:「好!喂,小子,咱們可要兩個打你一個。你要是覺得不公平,那便乘早認輸了事。」那矮老者眉頭一皺,喝道:「師弟,你……」張無忌接口道:「兩個打我一個,那是再好也沒有,倘若你們輸了,可不能再跟明教為難。」那高老者大喜,大聲道:「咱們兩個打你一個,那你決計活不了。我師兄弟有一套兩儀刀法,變化莫測,聯刀攻敵,萬夫莫當。我就只擔心你定要單打獨鬥,一個對一個。你既肯一個對我們兩個,那是輸定了,說過的話,可不許反悔。」張無忌道:「我決不反悔便是,老前輩刀下留情。」那高老者道:「我刀是決不容情的,這路兩儀刀法一經施展,越來越是凌厲,那可沒有什麼客氣。我瞧你這小子為人也不壞,砍死了你,倒是怪可憐的……」那矮老者怒喝:「師弟,少說一句成不成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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