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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一


  ▼第五十七回 居間調人

  六大派人眾的譏諷嘲笑,一句句的鑽進周芷若的耳中心中,她偷眼看張無忌時,卻見他站在當場,昂然四顧,毫不為意,只聽他朗聲道:「只須少林派圓真大師出來,跟在下對質幾句,他所安排下的奸謀便能大白於世。」這三句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將出來,雖在數百人的鬧笑聲中,卻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。六大派眾高手心下都是一凜,登時便將對他輕視之心收起了幾分,均想:「這小子年紀輕輕,內功怎麼如此了得?」

  圓音待眾人笑聲停歇,氣喘喘吁吁的道:「臭小子恁地奸猾,明知圓真師兄不在此處,便要他出來對質。你何以不叫武當派的張翠山出來對質?」他最後一句話一出口,空智立時便喝:「圓音,說話小心!」但華山、崑崙、崆峒諸派中已有許多人大聲笑了出來,只有武當派的人眾臉有慍色,默不作聲。原來圓音一隻右眼被殷素素在西子湖畔用暗器打瞎,始終以為是張翠山下的毒手,一生耿耿於心,張無忌聽他辱及先父,怒不可遏,大聲喝道:「張五俠的名諱,是你亂說得的麼?你…你…」圓音冷笑道:「張翠山自甘下流,受魔教妖女迷惑,好色之報……」張無忌雖然心中一再說道:「今日主旨是要使兩下言和鬥罷鬥,我萬萬不可出手傷人。」但一聽到這幾句話時,那裏還忍耐得住,一縱而前,左手一探,已抓住了圓音的後腰,提了起來,右手搶過他手中禪杖,橫過杖頭,便要往他頭頂擊了下去。圓音被他這麼一抓,有如雛雞落入鷹爪,竟無半分抵禦之力。少林僧隊中同時搶出兩人,兩根黃金禪杖分襲張無忌左右,那原是武學中救人的高明法門,所謂「圍魏救趙」,襲敵之所不得不救,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夥伴。來救的兩僧正是圓心、圓業。張無忌左手抓著圓音,右手提著禪杖,一躍而起,雙足分點圓心圓業手中禪杖,只聽得嘿嘿兩聲,圓心和圓業同時仰天摔倒,幸好兩僧武功上均有不凡的造詣,臨危不亂,那兩條數十斤重的鍍金鑌鐵禪杖才沒反彈過來,打到自己身子。

  眾人驚呼聲中,但見張無忌抓著圓音高大的身軀微一轉折,輕飄飄的落地,六大派中有七八個人叫了出來:「武當派的『梯雲縱』!」原來張無忌自幼跟著父親及太師父、諸師伯叔,雖然沒有正式按部就班的學練武當派武功,但見聞卻多,這時練成「乾坤大挪移」神功,不論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,都能取為我用。他對武當派的功夫耳濡目染,親炙最多,突然間不加思索的使用出來之時,自然而然的用上了這當世輕功中最著名的「梯雲縱」。俞蓮舟、莫聲谷等要像他這般縱起,再至空中輕輕迴旋數下,原亦不難,姿式之圓熟飄逸,尤有過之,但要一手抓著一個胖大和尚,一手提一根沉重的禪杖,仍要這般的身輕如燕,卻是萬萬無法做到。

  少林諸僧見圓音落入他的手中,但距已有七八丈遠,他只須禪杖一起,立時便能將圓音打得腦漿迸裂,要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瞬間衝上前去相救,決難辦到。唯一的法門是發射暗器,但張無忌只須舉起圓音的身子一擋,借刀殺人,反而害了他的性命。雖有空智、空性這等絕頂高手在側,但以變起倉卒,任誰也料不到這少年有如此身手,竟被張無忌攻了個措手不及,畢竟也是慢了一步。只見他咬牙切齒,滿臉仇恨復仇,舉起了禪杖,眾少林僧有的閉了眼睛,不忍再看,有的便待一擁而上,和圓音復仇。那知張無忌舉著禪杖的手,並不落下,似乎心中有什麼難以決定,但見他臉色漸轉慈和,慢慢的將圓音放下地來。

  原來在這一瞬之間,張無忌已克制了胸中怒氣,心道:「倘若我手下打死打傷了六大派中任誰一人,我便成為六大派的敵人,再也不能成為居間的調人。武林中這場兇殺,再也不能化解,那豈不是恰巧墮入成崑這奸賊的計中?不管他們如何辱我,我定當忍耐到底,這才是真正為父母及義父復仇雪恨之道。」他想通了這節,便即放下圓音,緩緩的說道:「你的眼睛不是張五俠打瞎的,不必如此記恨。何況張五俠自刎身死,什麼冤仇也該化解了。大師是出家人,四大皆空,何必對舊事如此念念不忘?」

  圓音死裏逃生,呆呆的瞧著張無忌,見他將自己禪杖遞了過來,自然而然的伸手接過,低頭退開,心中是一股說不出的滋味。

  崆峒派的宗維俠見張無忌露了一下身手,心下不禁暗暗驚異,但他既已身在場中,豈能就此示弱退下?大聲說道:「姓曾的,你來強行出頭,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?」張無忌道:「我只是秉公而言,盼望六大派和明教罷手言和,並無誰人指使在下。」宗維俠道:「哼,要我跟魔教罷手言和,那是難上加難。這姓殷的老賊欠了我三記七傷拳,先讓我打了再說。」說著捋了捋衣袖。張無忌道:「宗前輩開口七傷拳,閉口七傷拳,依晚輩之見,宗前輩的七傷拳還沒練得到家。人身五行,心屬火、肺屬金、腎屬水、脾屬土、肝屬木,再加陰陽二氣,一練七傷,七者皆傷。這七傷拳的拳功每深一層,自身內臟便多受一層損害,實則是先傷己,再傷敵。幸好宗前輩拳功尚淺,尚有救藥。」宗維俠聽他這句話,的的確確是「七傷拳譜」的總綱,那拳譜中諄諄告誡,若非內功練到氣走諸穴、收發自如的境界,萬萬不可練這七傷拳。但宗維俠不自量力,一覺內功頗有成就,便即試練,一練之下,立時察覺到這路拳功威力無窮,既經陷溺,便難以自休,何況只見其利,未覺其害,早把拳譜總綱中的話拋諸腦後,這時張無忌說起,才凜然一驚,說道:「你怎麼又知道了?」

  張無忌不答他的問話,卻道:「宗前輩試按你肩頭『雲門穴』,是否有輕微隱痛?雲門穴屬肺,那是肺脈傷了。你上臂『青靈穴』是否時時麻養難當?青靈穴屬心,那是心脈傷了。你腿上『五里穴』是否每逢陰雨,便即酸軟,五里穴屬肝,那是肝脈傷了。你越練下去,這種象徵越是厲害,再練得六七年便要全身癱瘓。」宗維俠凝神聽著他的說話,額頭上汗珠一滴滴的滲了出來。原來張無忌經謝遜傳授,已精通七傷拳的拳理,再加他深研醫術,明白損傷經脈後的徵狀,說將出來,竟是絲毫不錯。宗維俠這幾年早知自己身上有這些毛病,只是一來病況不重,二來心底暗自害怕,一味的諱疾忌醫,這時聽張無忌一一指出,不由得臉上變色,過了良久,才道:「你…你怎麼知道?」

  張無忌淡淡一笑,說道:「晚輩略明醫理,前輩若是信得過時,待此間事情一了,晚輩可設法給你驅除這些病症,只是七傷拳有害無益,不能再練。」宗維俠強道:「七傷是我崆峒絕技,怎能說有害無益?當年我掌門師祖木靈子以七傷拳威震天下,名揚四海,壽至九十一歲,怎麼說會傷害自身?這不是胡說八道麼?」張無忌道:「木靈子前輩想必內功深湛,自然能練,反而強壯臟腑。前輩一定要練,那自是由得你,其實依晚輩之見,你內功不到那個境界,練了也沒用。」他所說的不無有理,但在各派高手之前,被這少年指摘本派的成名絕技無用,如何不惱?大聲喝道:「憑你也配說我崆峒絕技有用無用。你說無用,那就試試。」

  張無忌又是淡淡一笑,說道:「七傷拳自是神妙精奧的絕技,我不是說七傷拳無用,而是說內功修為倘若不到,那便練之無用。」周芷若躲在眾師妹身後,側身瞧著張無忌說話的神態,見他臉上尚帶少年人的稚氣,但勉強裝作見多識廣的老成模樣,這般侃侃而談,教訓崆峒五老之一的宗維俠,不免顯得有些可笑。

  崆峒派中年輕性躁的子弟們見張無忌如此無禮,有的早已忍不住便要開口呼叱,但見宗維俠容色嚴肅,對這少年的言語凝神傾聽,絲毫不敢小視,又都把衝到口邊的叱罵聲縮了回去。只聽宗維俠道:「依你說來,我的內功是還沒到家了?」張無忌道:「前輩的內功到家不到家,我也不知。不過前輩練這七傷拳時既然傷了身身,那麼不練也罷……」他剛說到這裏,忽聽得身後一人暴喝道:「二哥跟這小子囉唆些什麼?他瞧不起咱們的七傷拳,便接我一招。」那人聲止拳到,呼呼風響,直擊張無忌後心。這一拳來得快捷異常,對準了無忌背上的靈台穴直擊而下。這靈台穴乃是人身的死穴,別說給凌厲無比的七傷拳擊中,便尋常一招,只要對準死穴,中招者非死也必重傷。

  張無忌有心要以九陽神功懾服各派,明知身後有人來襲,卻不轉身,對宗維俠道:「宗前輩……」猛聽得鐵鍊嗆啷聲響,搶出一人,嬌聲叱道:「你暗施偷襲!」伸鍊往那人頭上套去,正是小昭。那人左手一翻,格開鐵鍊,砰的一拳,已結結實實的打在張無忌背上。那知這一拳雖然正中靈台穴,張無忌好似絕無知覺,既不搖晃,亦不使勁將偷襲之人震開,只是對小昭微笑道:「小昭,不用擔心,這種七傷拳一點兒也沒有用處。」小昭吁了口氣,雪白的臉上轉為暈紅,低聲道:「我倒忘了你已練……」說到這裏,急忙住口,拖著鐵鍊退了開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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