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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八


  ▼第五十六回 正邪決鬥

  再戰數十合後,莫聲谷的劍招愈來愈快,崑崙、峨嵋諸派均以劍法見長,這幾派的弟子見莫聲谷一柄長劍生出如許變化,心下都是暗暗欽服:「武當劍法果然名不虛傳,今日裏大開眼界。」可是不論他如何騰挪劈刺,總是攻不進殷天正的兩根鐵棍之內。莫聲谷心想:「這老兒連敗華山、少林的三名高手,又和四哥對耗內力,我已是跟他相鬥的第五人,早就佔了不少便宜,若再不勝,師門的顏面何存?」猛地裏一聲清嘯,劍法忽變,那柄長劍竟似成了一條軟帶,輕柔曲折,飄忽不定,正是武當派的七十二招「繞指柔劍」。

  旁觀眾人看到第十二三招時,忍不住齊聲叫起好來,這時殷天正已不能守拙待巧,身形遊走,也展開輕功,跟他以快打快,突然間莫聲谷長劍破空,刺向殷天正胸膛,劍到中途,劍尖微顫,竟是彎了過去,斜刺他的右肩。要知使這「繞指柔劍」,全仗以渾厚內力逼彎劍刃,使劍招閃爍無常,敵人便難以擋架。殷天正也從未見過這等劍法,急忙沉著相避,不料錚的一聲輕響,那劍反彈過來,直刺入他左手上臂。殷天正右臂一伸,不知如何,竟爾陡然間長了半尺,在莫聲谷手腕上一拂,挾手將他長劍奪過,左手便已按住他的「肩貞穴」。

  白眉鷹王的鷹爪擒拿手乃是百餘年來武林中的一絕,當世無雙無對,莫聲谷肩頭落入他的掌心,他五爪只須輕輕一捏,莫聲谷的肩頭非碎成片片、終身殘廢不可。武當諸俠大吃一驚,待要搶出相助,只見殷天正嘆了口氣,道:「一之甚為,其可再乎?」放開了手,右手一縮,拔出長劍,左臂上傷口鮮血如泉湧出。他向長劍凝視半晌,說道:「老夫縱橫半生,從未在招數上輸過一招半式。好張三丰,好張三丰!」他稱揚張三丰,那是欽佩他手創的七十二招「繞指柔劍」果然神妙難測,自己竟然擋架不了。

  莫聲谷呆在當地。自己雖然先贏一招,但對方終究是故意的不下殺手,沒損傷自己,怔了片刻,便道:「老前輩手下留情。」殷天正一言不發,將長劍交還給他。莫聲谷精研劍法,但到頭來手中兵刃竟給對方奪去,心下羞愧難當,也不接劍,便即退下。

  張無忌輕輕撕下衣襟,正想上去給外公裹傷,忽見武當派中步出一人,黑鬚垂胸,道家打扮,卻是武當七俠之首的宋遠橋,說道:「我替老前輩裹一裹傷。」從懷中取出金創藥,給他敷在傷口之上,隨即用帕子紮住。白眉教和明教的教眾見宋遠橋一臉正氣,料想他以武當七俠之首的身份,決不會公然下毒加害。殷天正說了聲:「多謝!」更是坦然不疑。張無忌大喜。心道:「宋師伯給我外公裹傷,想是感激他不傷莫七叔,兩家就此和好了。」那知宋遠橋裹好傷後,退開一步,長袖一擺,說道:「宋某領教老前輩的高招!」

  這一著大出張無忌意料之外,忍不住叫道:「用車輪戰打他老人家,這不公平!」他一言出口,眾人的目光都射向這衣衫襤褸的少年,除了峨嵋諸人,以及宋青書,殷利亨、說不得等少數幾人外,誰都不知他的來歷。宋遠橋道:「這位小友之言不錯,武當派和白眉教之間的私怨,今日暫且攔下不提。現下是六大派和明教一決生死存亡的關頭,武當派謹向明教討教。」

  殷天正眼光緩緩移動,看到楊逍、韋一笑等人全身癱瘓,五行旗下的高手個個非死即傷,自己的兒子殷野王伏地昏迷、生死未卜,明教和白眉教之中,除了自己一人之外,再無一個能抵擋得住宋遠橋的拳招劍法,可是自己連戰五個高手之餘,已是真氣不純,何況左臂上這一劍受傷實是不輕。

  殷天正微微一頓之間,崆峒派中一個矮小的老人大聲說道:「魔教勢窮力絀,再不投降,還待怎的?空智大師,咱們這便去毀了魔教三十三代教主的神位吧!」原來少林寺方丈空聞大師坐鎮嵩山本院,這次圍剿魔教,少林小弟由空智率領,各派敬仰少林派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,便舉他為進攻光明頂的發號施令之人。空智尚未答言,只聽華山派中一人叫道:「什麼投降不投降?魔教人眾,今日不能留下一個活口。要知除惡務盡,否則他日死灰復燃,又是為害江湖,魔崽子們!見機的快快自刎,免得大爺們動手。」

  殷天正暗暗運氣,但覺左臂上劍刺及骨,一陣陣作痛,素知宋遠橋追隨張三丰最久,已得這位不世出的武學大師真傳,自己神完氣足之時和他相鬥,也是未知鹿死誰手,何況此刻?但明教眾高手或死或傷,只剩下自己一人支撐大局,只有拚掉這條老命了,自己死不足惜,所可惜者一世英名,竟在今日斷送。只聽宋遠橋道:「殷老前輩,武當派和白眉教仇深似海,可是咱們卻不願乘人之危,這場過節,儘可日後再行清算。咱們六大派這一次乃是衝著明教而來,白眉教已脫離明教,自立門戶,江湖上人人皆知,殷老前輩何必淌這場渾水?還請率領貴教人眾,下山去吧!」

  武當派為了俞岱岩之事,和白眉教結下極深的樑子,此事各派盡皆知聞,這時聽宋遠橋竟然替白眉教開脫,各人先是驚訝,隨即明白宋遠橋光磊落,不肯撿現成的便宜。殷天正哈哈一笑,說道:「宋大俠的好意,老夫心領。老夫是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,雖也自樹門戶,但本教有難,豈能置身事外?今日有死而已,宋大俠請進招吧!」說著踏上一步,立個旗鼓。兩條白眉微微顫動,凜然生威。

  宋遠橋道:「得罪了!」說罷左手一揚,右掌抵在掌心,一招「請心式」揮擊出去。這一招是武當派長拳中晚輩和長輩過招的招數。其時武當派創派未久,子弟不多,所有拳招劍法都是張三丰別出杼機的創始,並不依傍前人門戶,所以宋遠橋這一招出去,殷天正從未見過,不過見他彎腰弓背,微有下拜之態,料知是禮敬的起手,便道:「不必客氣。」雙手一圈,封在當胸。依照拳理,宋遠橋必當搶步前,伸臂出擊,那知他伸臂出擊是一點不差,卻沒搶步上前,這一拳打出,竟和殷天正的身子相距一丈有餘。殷天正一驚:「難道他武當拳術如此厲害,竟已練成了隔山打牛的神功?」當下不敢怠慢,右掌揮了出去,抵擋他的拳力。

  不料這一掌揮出,前面空空蕩蕩,並未接到什麼勁力,不由得心中大奇,只聽宋遠橋道:「久仰老前輩武學深湛,家師也常稱道。但此刻前輩已力戰數人,晚輩卻是生力,過招之際太不公平。咱們只較量招數,不比膂力。」一面說,一面踢出一腿,這一腿又是虛踢,離對方身子仍有丈許之地,但這一腿的腳法極是精妙,方位奇特,當真是匪夷所思,倘是近身攻擊,可就十分難防。殷天正讚道:「好腳法!」以攻為守,揮拳搶攻,宋遠橋側身閃避,還了一掌。

  霎時之間,但見兩人拳來腳往,鬥得極是熱鬧,可是始終相隔丈許之地。雖然招不著身,一切全是虛打,但他二人何等身份,那一招失利、那一招佔先,各自心知,兩人全神貫注,絲毫不敢怠忽,便和貼身肉搏一模一樣。旁觀眾人不少是武學高手,只見宋遠橋走的是以柔克剛的路子,拳腳出手卻是極快,殷天正大開大闔,招數以剛為主。兩人見招拆招,忽守忽攻,似乎是分別練拳,各打各的,其實是鬥得激烈無比。

  張無忌初看殷天正和張松溪、莫聲谷兩人相鬥時,關懷兩邊親人的安危,並沒怎麼留神雙方出招,這時見殷天正和宋遠橋相隔得遠遠的相鬥,知道只有勝負之分,卻無死傷之險,這才潛心察看兩人的招數。看了半晌,但見兩人出招越來越快,他心下卻是越來越加不解:「我外公和宋大師伯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,但招數之中,何以竟存著這許多破綻?外公這一拳倘若偏左半尺,不就正打中宋師伯的胸口?宋師伯這一抓若是再遲出片刻,那不恰好拿中了我外公左臂?難道他二人故意相讓?可是瞧情形又不像啊。」

  其實殷天正和宋遠橋雖然離身相鬥,招數上卻是絲毫不讓,張無忌學會乾坤大挪移心法後,武學上的修為已比他們均要勝了一籌,但說殷、宋二人的招數中頗有破綻,卻又不然。原來張無忌這麼想,那是他是身負九陽神功之故,他所設想的招數雖比殷宋二人更精更妙,但常人卻萬萬無法做到。正如飛禽見地下獅虎搏鬥,不免會想:「何不高飛下撲,可制必勝?」殊不知獅虎在百獸之中,最為兇猛厲害。但要他們高飛下撲,卻是力所不能。張無忌見識未夠廣博,是以一時想不到其中的緣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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