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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七


  殷利亨見蛛兒練這種歹毒陰狠的武功,原是武家的大忌,但一來見她殺了殷無祿,乃是相助自己,二來她牽掛張無忌,一往情深,自己也不禁感動,不願滅絕師太傷她,便勸道:「師叔,這孩子學錯了功夫,咱們慢慢再叫她另從明師,嗯,或者我推薦她去鐵琴先生門下,也是好的。」拉著那青年書生過來,說道:「青書,快拜見師太和眾位師伯師叔。」那書生搶上三步,跪下向滅絕師太行禮,待得向靜虛行禮時,眾人連稱不敢當,一一還禮。要知張三丰年過百歲,算起輩份來比滅絕師太高了實不止一輩,殷利亨只因曾和紀曉芙有婚姻之約,才算比滅絕師太低了一輩,倘若張三丰和峨嵋派祖師郭襄平輩而論,那麼滅絕師太反過來要稱殷利亨為師叔了。好在武當和峨嵋門戶各別,互相不敘班輩,大家各憑年紀,隨口亂叫。但那青年書生稱峨嵋眾弟子為師伯師叔,靜虛等人自非謙讓不可。

  眾人適才見他力鬥殷氏三兄弟,法度嚴謹,招數精奇,的是名門子弟的風範,而在三名高手圍攻之下,鎮靜拒敵,絲毫不見慌亂,尤其不易,此時走到臨近一看,眾人心中不禁暗暗喝采:「好一個美少年!」但見他眉目清秀,俊美之中帶著三分軒昂的氣度,令人一見之下,自然心折,生出親近之意。殷利亨道:「這是我大師哥的獨生愛子,叫做青書。」靜虛道:「啊,近年來頗聞玉面孟嘗的俠名,江湖上都說宋少俠慷慨仗義濟人解困。今日得識尊範,幸何如之。」峨嵋眾弟子驚嘆不已,看來「玉面孟嘗宋青書」的名頭,在江湖上著實響亮,是以一聽之下,群相聳動。

  蛛兒站在張無忌身旁,低聲道:「阿牛,這人生得比你俊多啦。」張無忌道:「當然,那遇用說?」蛛兒道:「你喝醋不喝?」張無忌道:「笑話,我喝什麼醋?」蛛兒道:「你那位周姑娘這般模樣的瞧著他,傾慕之極,你還不喝醋?」周芷若這時果然正在瞧著宋青書,蛛兒的話說得很輕,誰都沒有留意,不知怎的,周芷若卻似都聽見了,突然間回過頭,暈生雙頰,向張無忌和蛛兒望了一眼。

  張無忌自從得知蛛兒即是當年在蝴蝶谷中遇見過的阿離之後,心中思潮一直翻湧不定。當時蛛兒用強,定要拉他前赴靈蛇島,他掙扎不脫,只得拚命咬了她一口,豈知事隔數年,她竟對自己念念不忘。這時見眾人圍擁玉面孟嘗宋青書,他想著自己的事,也沒多加留神。忽聽殷利亨道:「書兒,咱們這便走吧。」宋青書道:「崆峒派預定今日中午在這一帶會齊,但這時候還不到,只怕出了什麼岔子。」殷利亨臉有憂色,道:「此事是甚為可慮,咱們眼下深入敵境,危機四伏,實是大意不得。」宋青書道:「不如咱們便和峨嵋派同向西行,此去西方十五六里之處,或有敵人埋伏。」

  靜虛奇道:「宋少俠何所見而云然?」宋青書道:「晚輩胡亂猜測,只料敵不準。」靜虛深知他父親宋遠橋,不但武功卓絕,而且精通奇門術數,擅於行軍打仗的兵法,他家學淵源,料也不弱,當下便不再問。殷利亨道:「好,咱們便和峨嵋的眾位前輩同行吧。」滅絕師太和靜虛等心道:「這三四十年來,張三丰真人早就不管俗務,實則宋遠橋才是真正的武當掌門。看來第三代的武當掌門將由這位宋少俠接任。殷利亨雖是師叔,反倒聽師侄的話。」實則殷利亨素來隨和溫順,不大有自己的主張,別人說甚麼,他總是不加反對。

  一行人向西行了十四五里,前面出現一個大沙丘,靜虛見宋青書加快腳步,搶上沙丘,左手一揮,兩峨嵋弟子奔了上去,不肯落於武當之後。三人一上沙丘,不禁齊聲驚呼,祇見沙丘之西,沙漠中橫七豎八的躺著十來具屍體。眾人心知不妙,急步上前,祇見那些死者有老有少,不是頭骨碎裂,便是胸口陷入,似乎個個受了巨棍大棒的重擊。殷利亨江湖上見識最多,說道:「江西鄱陽幫全軍覆沒,是被魔教巨木旗殲滅的。」滅絕師太皺眉道:「鄱陽幫來幹什麼?貴派邀了他們麼?」言中頗有不悅之意。要知武林中的名門正派對各幫會頗有歧視,滅絕師太很不願和他們混在一起。殷利亨忙道:「沒邀鄱陽幫。不過鄱陽幫劉幫主是崆峒派的記名弟子,聽說六派圍剿光明頂,他們想必自告奮勇,為師門效力。」滅絕師太哼了一聲,不再言語了。

  眾人將鄱陽幫幫眾的屍體在沙中埋了,峨嵋群弟子對宋青書料敵的本事十分佩服,一個姓韋的男弟子道:「宋兄弟,過去還有多少路,咱們不會遇到敵人?」宋青書瞧著十七個排成一列墳墓,沉吟未答,突然間最西一座墳墓從中裂開,躍出一個人來,抓住姓韋的弟子,疾馳而去。

  這一下眾人當真是嚇得呆了,七八個峨嵋女弟子都尖叫了出來,只見滅絕師太、殷利亨、宋青書、靜虛四人,一齊發足在後追趕。追了好一陣,眾人這才醒悟,原來從墳墓中跳出來那人,正是魔教中的青翼蝠王,他穿了鄱陽幫幫眾的衣服,混在眾屍首之中,閉住吸呼,假裝死去,峨嵋群弟子不察,竟將他埋入沙墳。他藝高人膽大,當時竟不發作,直將眾人作弄得夠了,這才突然破墳而出。初時滅絕師太等四人並肩齊行,奔了大半個圈子,已然分出高低,變成二前二後,殷利亨和滅絕師太在前,宋青書和靜虛在後。奔到第二個圈子時,靜虛已然落後,宋青書反而和前面兩人的距離漸漸縮短,足見他內力渾厚,年紀輕輕,修為著實深湛。可是那青翼蝠王輕功之高,當真世上無雙,手中雖抱著一個男子,殷利亨等那裏又追趕得上。

  第二個圈子將要完,宋青書猛裏立定,叫道:「趙靈珠師叔、黃綺文師叔請向離位包抄,孫良貞師叔、李明霞師叔,請向震位堵截……」

  宋青書隨口呼喝,號令峨嵋派的十多名弟子分佔八卦方位,峨嵋眾人本當群龍無首之際,聽到他的號令之中自有一番威嚴,人人立即遵從。這麼一來,青翼蝠王韋一笑已無法順利大兜圈子,縱聲尖笑,將手中抱著那人向天上擲去,自行疾馳而逝,滅絕師太伸手將從天空落下來的弟子接住,只聽得韋一笑的聲音隔著塵沙傳了過來:「嘿嘿嘿,後生可畏,峨嵋居然有這等人才,滅絕老尼了不起啊。」這幾句話顯然是稱讚宋青書的,滅絕師太臉一沉,看手中那名弟子時,只見他咽喉上露出兩排齒印,已然氣絕。

  眾人圍住在她的身旁,均感無話可說。隔了良久,殷利亨道:「曾聽人說道,這青翼蝠王每次施展武功之後,必須飽吸一個活人的熱血,果是所言不虛。」滅絕師太又是慚愧,又是痛恨,她自接任掌門以來,峨嵋派從未受過如此重大的挫折,兩名弟子接連被敵人吸血而死,但敵人面目如何,竟也沒有瞧著。她呆了半晌,瞪目問宋青書道:「我門下這許多弟子的名字你怎地知道?」宋青書道:「適才靜虛師叔給弟子引見過了。」滅絕師太道:「嗯,過耳不忘!我峨嵋派那有這樣的人才?」

  當日晚間歇宿,宋青書恭恭敬敬的走到滅絕師太跟前,行了一禮,說道:「前輩,晚輩有一不情之請相求。」滅絕師太冷冷的道:「既是不情之請,那便不必開口了。」宋青書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。道:「是。」回到殷利亨身旁坐下。眾人聽到他向滅絕師太出言求懇,可是一被拒絕,隨即不再多言,各人心中都是好奇心起,不知他想求些什麼事。丁敏君最是沉不住氣,走過去問道:「宋兄弟,你想求我師父什麼事?」宋青書道:「家父傳授晚輩劍法之時,說道當今之世,劍術通神,自以本門師祖為第一,其次便是峨嵋派的滅絕前輩。武當和峨嵋劍法各有長短,例如本門這一招『手揮五弦』,和貴派的『輕羅小扇』大同小異,但威力一強,便不夠清靈活潑,遠不如『輕羅小扇』的揮灑自如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取出長劍,比劃了兩招。那一招「輕羅小扇」不免有些不倫不類。丁敏君笑道:「這一招不對。」接過他手中長劍,試給他看,說道:「我手腕還痛著,使不出力,但就是這麼一個模樣。」

  宋青書大為嘆服,說道:「家父常自言道,他自恨福薄,沒能見到尊師的劍術。今日晚輩一見丁師叔這一招『輕羅小扇』,當真是開了眼界。晚輩適才是想請師太指點幾手,以解晚輩心中關於劍法上的幾個疑團,但晚輩非貴派子弟,這種話本該不應出口。」

  滅絕師太遠遠聽著,將他每句話都聽在耳裏,聽他推許自己為天下劍法第二,心中極是樂意,張三丰是當世武學中的泰山北斗,人人都是佩服的,她從未存心要蓋過這位古今罕見的大宗師。但武當派居然認為她除張三丰外劍術最精,不自禁的頗感得意,眼見丁敏君比劃這一招,精神勁力,都只不過三四分火候,名震天下的峨嵋劍法,豈僅如此而已?當下走近身去,一言不發的從丁敏君手中接過長劍,手齊鼻尖,輕輕一顫,劍尖嗡嗡連響,自右至左又自左至右的連晃九下,快得異乎尋常,但每一晃卻又是清清楚楚。

  眾弟子見師父施展如此精妙的劍法,幾乎將心提到了脖子裏,殷利亨大叫:「妙極!」宋青書凝神屏氣,暗暗心驚。他初時不過為向滅絕師太討好,稱讚一下峨嵋劍法,那知她一經施為,實有難以想像的奇奧,不由得衷心欽服,誠心誠意的向她討教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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