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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六


  ▼第四十九回 玉面孟嘗

  蛛兒一驚站起,「啊」的一聲,道:「原來張五俠早死了,那麼……他……他早就是個孤兒了。」殷利亨道:「姑娘認得我那無忌侄兒麼?」蛛兒道:「五年之前,我曾在蝶谷醫仙胡青牛家中見過他一面,不知他現下到了何處。」殷利亨道:「我奉家師之命,也曾到蝴蝶谷去探視過,但胡青牛夫婦為人所害,無忌早已不知去向,後來多方打聽,音訊全無,唉,那知……那知……」說到這裏,神色淒然,不再說下去了。蛛兒忙問:「怎麼?你聽到什麼噩耗麼?」殷利亨凝視著她道:「姑娘何以如此關切?我那無忌侄兒於你有恩,還是有仇?」

  蛛兒眼望遠處,幽幽的道:「我要他隨我去靈蛇島上……」殷利亨插口道:「靈蛇島?銀葉先生和金花婆婆是你什麼人?」蛛兒不答,仍是自言自語:「……他非但不肯,還打我罵我,咬得我手掌鮮血淋漓……」她一面說,一面左手輕輕摸著右手的手背:「……可是,可是……我還是想念著他。我又不是要害他,帶他去靈蛇島,婆婆會教他一身武藝,設法治好他身上玄冥神掌的陰毒,那知他兇惡得狠,將人家的好心,當作了歹意。」

  張無忌只聽得心中一片混亂,這時才知:「原來蛛兒便是在蝴蝶谷中抓住我的那個少女阿離,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情郎,居然便就是我。」側頭細看她的容貌,她臉頰浮腫,那裏還有初遇時的半分俏麗,但眼如秋水,澄澈清亮,依稀還可記憶起一些當年的情景。

  只聽滅絕師太冷冷的道:「她是金花婆婆的徒兒,按理說也是與魔教有樑子的。但金花婆婆實非正派之人,此刻咱們不想多結仇家,暫且將她扣著。」殷利亨道:「嗯,原來如此。姑娘,你對我無忌侄兒倒是一片好心,只可惜他福薄,前幾日我遇到崑崙派的掌門人鐵琴先生何太沖,得知無忌已於四年多之前,失足摔入萬丈深谷之中,屍骨無存。唉,我和他爹爹情愈手足,那知皇天不佑善人,竟連僅有的這點骨血……」他話未說完,咕咚一聲,蛛兒仰天跌倒,竟爾暈了過去。

  周芷若搶上去扶了她起來,在她胸口推拿好一會,蛛兒方始醒轉。張無忌甚是難過,眼見殷利亨和蛛兒如此傷心,自己卻硬起心腸置身事外。便在此時,突然有幾滴熱淚,落在他手背之上,張無忌一抬頭,只見到一張俏臉,眼眶中淚水盈盈,正沿著白嫩的面頰流了下來,卻是周芷若。張無忌心中一動:「原來咱們幼小時漢水中的一會,她也沒有忘記。」

  蛛兒咬了咬牙,說道:「殷六俠,張無忌是被那何太沖害死的麼?」殷利亨道:「那倒不是。據說朱武連環莊的武烈親眼見到無忌自行失足,摔下深谷,武林中頗有名望的朱長齡,也是一起摔死的。」蛛兒長嘆一聲,頹然坐下。殷利亨道:「姑娘尊姓大名?」蛛兒搖頭不答,怔怔下淚,突然間伏在沙中,放聲大哭。殷利亨勸道:「姑娘也不須難過,我那無忌侄兒便是不摔入雪谷,此刻陰毒發作,也已難於存活。唉,他跌得粉身碎骨,未始非福,勝於受那無窮無盡的熬煎。」

  滅絕師太忽道:「張無忌這種孽種,早死了倒好,若是留在世上,定是為害人間的禍胎。」蛛兒大怒,厲聲喝道:「老賊尼,你胡說八道什麼?」峨嵋群弟子聽她竟然膽敢辱罵師尊,早有四五人拔出長劍,指住她胸口背心。蛛兒毫不畏懼,仍然罵道:「老賊,張無忌的父親是這位殷六俠的師兄,俠名播於天下,有什麼不好?」滅絕師太冷笑不答,靜虛卻道:「他父親固是名門正派的弟子,可是他母親呢?魔教妖女生的兒子,不是孽種禍胎是什麼?」蛛兒問道:「張無忌的母親是誰?是魔教妖女?」

  峨嵋眾弟子齊聲大笑,張無忌見眾人嘲笑自己母親,不禁面紅耳赤,熱淚盈眶,若不是決意隱瞞自己身世,便要站起身來厲聲抗辯。靜虛為人忠厚,見蛛兒確實不知,說道:「張五俠的妻子便是白眉教殷天正的女兒,名叫殷素素……」蛛兒「啊」的一聲,臉色大變,似乎突然間見到了最駭人的鬼魅一般,靜虛續道:「張五俠便因娶了這個妖女,以致身敗名裂,在武當山上自刎而死。這件事天下皆聞,難道姑娘竟然不知麼?」蛛兒道:「我……我住在靈蛇島上,中原武林之事,全無聽聞。」靜虛道:「這便是了。」蛛兒道:「那殷素素呢?她在何處?」靜虛道:「她和張五俠一齊自刎。」蛛兒身子又是一跳,道:「她……她死了?」靜虛奇道:「你認得殷素素麼?」

  便在此時,突見東北方一道藍燄,衝天而起。殷利亨道:「啊喲,是我青書侄兒受敵人圍攻。」轉身向滅絕師太彎腰行禮,對餘人一抱拳,便即向藍燄奔去。靜虛手一揮,峨嵋群弟子跟著前去。眾人痛恨魔教,與武當派敵愾同仇,既是殷利亨的師侄受敵人圍攻,自是爭相赴援。

  眾人奔到近處,只見又是三人夾攻一個的局面,那三個羅帽直身,都作僮僕打扮,每人手中各持單刀。眾人只瞧了幾招,心下便暗暗驚訝,原來這三人雖穿僮僕裝束,出手之狠辣,卻竟不輸於一流高手,比之適才殷利亨所殺的那三個魔教道人,武功又高一籌,三個人繞著一個青年書生,走馬燈似的轉來轉去廝殺。那書生已落下風,但一口長劍,將門戶守得嚴密異常,看來一時還不致有什麼危險。

  在那酣殺的四人之旁,站著六個身穿黃袍的漢子,袍上各繡著紅色火把,自是魔教中人。這六人遠遠站著,並不參戰,眼見殷利亨和峨嵋派眾人趕到,六人中一個矮矮胖胖的漢子叫道:「殷家兄弟,你們不成了,夾了尾巴走吧,老子給你們殿後。」穿僕人裝束的一人怒道:「厚土旗爬得最慢,姓顏的,還是你先請。」靜虛冷冷的道:「死到臨頭,還在自己吵嘴。」周芷若道:「師姊,這些人是誰?」靜虛道:「那三個穿傭僕衣帽的,是殷天正的奴僕,叫做殷無福、殷無祿、殷無壽。」周芷若驚道:「三個奴僕,也這麼……這麼……」靜虛道:「他們本是黑道中成名的大盜,原非尋常之輩。那些穿黃袍的是魔教厚土旗下的妖人。這個矮胖子說不定便是厚土旗的掌旗使顏垣。師父說魔教五旗掌旗使和白眉教教主爭位,向來不和……」他說到這裏,那青年書生迭遇險招,嗤的一聲,左手衣袖被殷無壽的單刀割去了一截。

  殷利亨一聲清嘯,長劍遞出,指向殷無祿。殷無祿橫刀硬封,刀劍相交,此時殷利亨內力渾厚,已是非同小可,拍的一聲,殷無祿的單刀陡然震得彎了過去,變成了一把曲尺。殷無祿吃了一驚,向旁躍開三步。突然間蛛兒猶如閃電般縱身而上,右手食指一戮,戮中了殷無祿的後心,又如閃電般躍回原處。

  殷無祿武功原非泛泛,但蛛兒竟會突然間乘虛偷襲,卻是誰也意料不到,何況他單刀被震得彎曲,已是大吃一驚,竟被蛛兒一指戮中。他左掌護身,右手握著曲刀,作橫掠之勢,就此僵硬不動,霎時之間,一張臉變成墨一般黑。

  殷無福、殷無壽大驚之下,顧不得再攻那青年書生,搶到殷無祿身旁,見他早已氣絕斃命。兩人眼望蛛兒,突然齊聲說道:「原來是離小姐。」蛛兒道:「哼,還認得我麼?」眾人心想這兩人定要上前和蛛兒拚命,那知兩人抱起殷無祿的屍身,一言不發,發足便向北方奔去。這個變故突如其來,人人目瞪口呆,摸不著頭腦。

  那身穿黃袍的矮胖子左手一揚,手裏已執了一面黃色大旗,其餘五人一齊取出黃旗揮舞,雖只六人,但大旗獵獵作響,氣勢極是威武,緩緩向北退卻。峨嵋眾人見那旗陣古怪,都是呆了一呆,突然間兩名男弟子發一聲喊,拔足追去,殷利亨身形一晃,後發先至,攔在兩人身前,橫臂輕輕一推,那兩人身不由主的退了三步,滿臉脹得通紅。靜虛喝道:「兩位師弟回來,殷六俠是好意,這厚土旗追不得。」殷利亨道:「前幾日我和莫七弟追擊烈火旗陣,吃了個大虧。莫七弟頭髮眉毛燒掉了一半。」一面拉起左手衣袖,只見他手臂上紅紅的有燒炙傷痕。那兩名峨嵋弟子適才見過殷利亨的身手,不禁暗自心驚。

  滅絕師太冷森森的眼光在蛛兒臉上轉了幾圈,陰沉沉的道:「你這是『千蛛絕戶手』?」蛛兒道:「還沒練成。」滅絕師太道:「倘若練成了,那還了得麼?你為什麼殺了這人?」蛛兒道:「我愛殺就殺,你管得著麼?」滅絕師太身型一錯,已從靜虛手中接過長劍,只聽得錚的一聲,蛛兒急忙向後躍開,臉色有如白紙。原來滅絕師太在這一瞬之間,已在蛛兒的右手食指上斬了一劍,手法之快,誰都沒有看清。那知蛛兒這根手指上套有精鋼的套子,滅絕師太所用的不是倚天劍,這一劍竟然沒能傷了她。滅絕師太將長劍擲還靜虛,哼了一聲,道:「這次便宜了你,下次休教再撞在我手中。」須知她是一派掌門之尊,對小輩既然一擊不中,就須自重身份,不肯再度出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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