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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一


  ▼第四十四回 金在油中

  張無忌跌跌撞撞的急鑽,突然間砰的一下,額頭和山石相碰,撞得眼前金星亂舞。他知道這時朱長齡已撕破了臉,什麼毒辣的兇狠的手段都會做得出,自己雖是死不足懼,可是他倘若不是一下子便下殺手,而是讓自己吃夠零碎苦頭,這罪可就大了,因此拚命的向洞裏鑽去。他也沒盼望能逃離朱長齡的毒手,只是能和他隔得遠一步,就儘量的遠遠離開。幸而那洞穴越走越小,爬進十餘丈後,他已是僅能容身,朱長齡卻再也擠不進去了。張無忌又爬進數丈,祇見前面透進光亮,心中大喜,手足兼施,加速前行,朱長齡又急又怒,叫道:「小兄弟,我不來傷你,別走啊。」張無忌卻那裏理他?朱長齡運起掌力,往石壁上擊去,豈知這山石堅硬無比,一掌打在石上,只震得自己掌心劇烈疼痛,石壁竟是紋絲不損。他摸出短刀,想掘鬆山石,將洞口挖得稍大,但只挖得幾下,拍的一聲,一柄青鋼短刀斷為兩截,山石上只劃出淺淺的兩條白痕。朱長齡狂怒之下,勁運雙肩,向前一擠,身子果是前進了尺許。可是再想前行,卻已是萬萬不能,堅硬勝鐵的石壁壓在他胸口背心,竟是氣也喘不過來。

  朱長齡但覺窒息難受,只是後退。不料身子嵌在堅石之中,前進固是不能,後退卻也不得,這一下他嚇得魂飛魄散,竭盡生平之力,雙臂向石上猛推,身子才退出了尺許,猛覺得胸口一陣奇痛徹骨,竟已軋斷了一根肋骨。

  且說張無忌在窄小的孔道中又爬行數丈,眼前越來越亮,再爬一陣,突然間陽光耀眼。他閉著眼定一定神,再睜開眼來,只見面前竟是一個生滿了紅花綠樹的翠谷。張無忌大聲歡呼,從山洞裏爬了出來。那山洞離地不過丈許,他輕輕一躍到底,腳底下踏著的是柔軟的細草,鼻中聞到的是清幽的花香,鳴禽間隔,鮮果懸枝,那想得到在這黑越越的洞穴之後,竟是另有這樣一個洞天福地?這時他已顧不到傷處的疼痛,放開腳步,向前疾奔,直奔了兩里有餘,才遇一座高峰阻路。原來這翠谷四周高山環繞,似乎亙古以來,從未有人跡到過。四邊的山峰都是又高又陡,決計無法攀援出入。

  張無忌滿心喜歡,見草地上有七八頭野羊低頭吃草,見了他也不驚避,樹上十餘頭猴兒跳躍相嬉,看來虎豹之類猛獸身子笨重,不能踰峰而至。無忌心道:「老天爺待我果真不薄,安排下這等仙境,給我作葬身之地。」他緩步回到洞穴的入口處,只聽得朱長齡在洞穴彼端大呼:「小兄弟,你出來,在這洞裏不怕悶死嗎?」張無忌大聲笑道:「這裏好玩得緊呢?」在矮樹上摘了幾枚不知名的果子,拿在手裏,已聞到一陣甜香,咬了一口,更是鮮美絕倫,桃子無此爽脆,蘋果無此香甜,而梨子卻遜它三分滑膩。他拿了一枚果子,從洞中擲了進去,叫道:「接住,好吃的來了!」

  那果子穿過山洞,在山壁上撞了幾下,已是砸得稀爛,但朱長齡連皮帶核的咀嚼,越吃越是飢火上升,叫道:「小兄弟,再給我幾個。」無忌叫道:「你這人良心這麼壞,餓死也是應該。要吃果子,自己來吧。」朱長齡道:「我身子太大,穿不過山洞。」張無忌笑道:「你把身子切成兩半,不就能過來了麼?」朱長齡料想自己陰謀敗露,張無忌定要使自己慢慢餓死,以報此仇,當下也不向他求懇,索性破口大罵:「賊小鬼,這洞裏就有果子,難道能給你吃一輩子麼?我在外面餓死,你不過多活三天,左右也是餓死。」張無忌不去理他,吃了十二三枚果子,肚子也飽了。過了半天,突然一縷濃煙,從洞口噴了進來。張無忌一怔之下,隨即省悟,原來朱長齡在洞外點燃松枝,想以濃煙薰自己出去,卻那裏知道洞內別有天地,便是焚燒千擔萬擔的松柴,也是無濟於事。他想想好笑,假意大聲咳嗽。朱長齡叫道:「小兄弟,快出來,我發誓決不害你就是。」張無忌大叫一聲:「啊……」假裝暈去,自行走開,再也不去理他。

  他向西走了二里多地,只見峭壁上有一片溶雪而成的瀑布衝擊而下,陽光照射下猶如一條大玉龍,極是壯麗。那瀑布瀉在一個碧綠的深潭之中,潭水卻也不見滿,想是另有洩水的去路。張無忌觀賞了半晌,一低頭,只見自己適才在山洞中爬行,手足上染滿了青苔污泥,於是走近潭邊,除下鞋襪,伸足到潭水中去洗滌。他足底一和潭水碰到,「啊喲」一聲大叫,全身跳了起來。原來那潭水奇寒難當,足底碰到水面,竟比浸在滾水中還要痛楚。他扳過足底一看,只見肌膚上已是一片紅腫,若是多浸得片刻,只怕兩雙腳都要凍掉了。他伸了伸舌頭,叫道:「奇怪,奇怪!」他自幼生長在冰火島上再冷的冰水雪塊也碰過了,卻從未遇到過這般寒冷的潭水。更奇的是,此水雖冷,偏又不結冰。他知道此水中定是含有奇特的物事,退開兩步細看,忽聽得閣閣數聲,潭中跳出三隻遍體血紅的大蛙來。這蛙兒約有尋常青蛙四倍大小,一出水,身上便冒出一縷縷白氣,便如冰塊化為水氣一般。無忌見這些紅蛙生得奇異,童心大起,便要去捉一隻來玩玩。他慢慢躡步而前,突然撲上,伸手將一隻紅蛙按住。手掌剛和那紅蛙滑膩膩的背脊相觸,但覺一股暖氣從紅蛙身上直傳到自己手臂。不料那紅蛙極是兇惡,用力一掙,從他掌心掙脫,一口咬住他的右臂,再也不放。

  張無忌大驚,忙伸手去拉,那知這紅蛙生有滿口利齒,緊緊咬住他的肌膚,倘若拉得重了,只怕連自己手臂上的肉也得拉下一大塊來。便在此時,另外兩頭紅蛙也跳躍而前,疾如電閃的撲上,分別咬住了無忌的雙腳。無忌從未見過這樣兇狠的大蛙,驚惶之下,左手五根手指使勁,拍的一響,捏破了右臂上那頭紅蛙的肚子,但覺手掌心熱烘烘的都是鮮血,看來這紅蛙吸血為生,是以不但遍體血紅,並能在這奇寒的潭水中生存。

  他俯下腰來,再將腳上的兩頭紅蛙捏死,這才慢慢扳開死蛙的牙齒,看到自己臂上和腳背上的三排齒印,猶是心有餘悸。他指著三頭死蛙罵道:「死蛙兒,人家欺侮我,惡狗咬我,連你這小小的蛙兒也來咬我。反正我肚子也餓了,我吃了你們,瞧你們還敢不敢欺侮我?」眼見那肥肥的蛙腿,想來味道必甘美,於是找些枝枝,從身邊取出火石火絨生了個火,將三隻紅蛙放在火上烤了起來。烤了一會,脂香四溢,眼見已熟,他已不管有毒無毒,撕下一條蛙腿,咬了一口,當真是滑嫩鮮美,非任何美味所能及。片刻之間,將三隻紅蛙吃得乾乾淨淨,只剩下一堆骨頭。

  約莫過了一頓飯時分,一股熱氣,突然從腹中冒了上來,只覺暖洋洋的,全身說不出的舒適受用,宛似泡在一大缸暖水之中洗澡一般。原來這紅蛙是天地間的一種異物,生於奇寒之地,其性卻是至熱,否則無法在這寒潭中過活。若是常人吃了一隻,登時七孔流血而暴斃。剛巧張無忌身中玄冥神掌,體內積下無數陰毒,以至寒逢至熱,兩種毒性相互抵消,紅蛙的熱毒盡數消去,而體內的寒毒卻也消減不少。

  這是他無意中的巧遇,張無忌也不知其理,但覺全身慵倦,便欲睡倒。他生怕睡著之後,潭中又有紅蛙上來吸血,強睜雙眼,直走出里許,再也支持不住,便躺在草地上沉沉睡去。

  這一呼呼大睡,待得醒來,月當中天,已是午夜,張無忌肚腹之中,猶有一團暖意緩緩滾動。他略加思索,已知這紅蛙乃是大有補益的物事,適才這一場酣睡,自覺體內「心腎相交,水火相濟」,精神奕奕,伸手抬足之際,勁力也大勝往昔。當下打坐運氣,想把體內這股暖氣,試行推到各處經脈之中,但試行半晌,只覺頭暈目眩,煩惡欲嘔,只得罷休,嘆道:「我原說那有這樣的好運氣,倘若暖氣能行走各處經脈,玄冥神掌的陰毒豈非就能治好了?」好在他早就一切任其自然,也不覺失望,到次日午間,肚中飢餓起來,折了一根長長的樹枝,伸到寒水潭中撩撥,只撩得幾下,樹枝上便有三四頭紅蛙牢牢咬住。張無忌收回樹枝,用石塊打死蛙兒烤食。心想:「一時既是不得便死,倒須留下火種。」於是圍了一個灰堆,將半燃的柴草藏在其中,以防熄滅。他自幼在冰火島上長大,一切用具全須自製,這種在野地裏獨自過活的日子,在他毫不希奇,忙忙碌碌的捏土為盆,鋪草作床。忙到傍晚,想起朱長齡餓得慘了,於是摘了一大把鮮果,隔洞擲了過去。他生怕朱長齡若是吃了蛙肉,力氣大增,竟能衝過洞來,那可抵敵不住,是以烤蛙卻不給他吃。這一次倒是朱長齡的幸運,倘若無忌不是有此顧慮,一念心慈,擲一頭烤蛙給他嘗嘗美味,那當場便送了他的老命。

  如此過了數日,張無忌這一日正在砌一座土灶,忽聽得一頭猴子吱吱狂叫,聲音極是慘厲。張無忌循聲奔去,只見一頭小猴正在寒水潭邊,大叫大跳,背心上被三頭紅蛙咬住了吸血,潭中又有兩頭紅蛙跳上來咬牠。張無忌飛身躍去,抓住猴兒右臂,先將牠拉得遠離寒潭,再弄死咬在牠背身上的紅蛙。只是那猴兒的右爪腕骨卻已被一頭大蛙咬斷,一雙手掌緊晃晃的懸著,痛得牠吱吱直叫。

  無忌心想:「我正苦於無伴,有隻小猴兒做朋友倒好。」折了兩根枝條作為夾板,把那猴兒的腕骨續上,找些草藥,嚼爛了給牠敷在傷處。雖然幽谷之中,藥草難找,所敷的未具靈效,但憑著他的接骨手段,料得六七天後,斷骨便能續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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