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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五


  ▼第四十二回 真假謝遜

  張無忌見朱九真半邊粉臉腫起好高,顯見她父親這一掌打得著實不輕,但見她又羞又怕的可憐神態,想哭卻不敢哭,只是用牙齒咬著下唇,便道:「老爺,這不關小姐的事。」他話一出口,不禁嚇了一跳,原來自己說話嘶啞,幾不成聲,那是咽喉處受了衛璧的重擊之故。

  朱長齡道:「小兄弟會使『降龍十八掌』的功夫,想必是丐幫子弟了?」張無忌不願吐露自己身份門派,聽他當自己是丐幫子弟,便含含糊糊的答應。朱長齡又呵責女兒道:「這路掌法由丐幫幫主九指神丐洪七公傳下來,他老人家當年威震大江南北,和咱們朱武兩家都有極深的淵源。」轉頭向武青嬰道:「郭靖郭大俠是你祖上修文公的師父,你既識得『降龍十八掌』,怎麼還可動手?」他一頓疾言厲色的斥責,竟對衛璧和武青嬰也是絲毫不留情面,張無忌聽著,反覺惶悚不安。

  朱長齡又問起張無忌何以來莊中,怎地身穿僮僕衣衫,一面問,一面叫人取了傷藥和接骨膏來給無忌及衛璧治傷。朱九真明知父親定要著惱,但又不敢隱瞞,只得將無忌如何收藏小猴、如何中群犬咬傷、自己如何救他來莊的情由說了。朱長齡越聽眉頭越皺,聽女兒述說完畢,突然厲聲喝道:「好啊,這位張兄弟是丐幫中的好朋友,你居然拿他當作廝僕,日後傳揚開去,江湖上好漢人人要說我『乾坤一筆』朱長齡是個無義之徒。你養這些惡狗,我只當你為了玩兒,那也罷了,那知大膽妄為,竟然縱犬傷人?我今日不打死你這丫頭,我朱長齡還有顏面廁身於武林麼?」朱九真見父親動了真怒,雙膝一屈,跪在地下,說道:「爹爹,孩兒再也不敢了。」朱長齡兀自狂怒不休,衛璧和武青嬰一齊跪下求懇。張無忌道:「老爺……」朱長齡忙道:「小兄弟,你怎可叫我老爺?我痴長你幾歲,最多稱我一聲前輩,也就是了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是,是,朱前輩。這件事須怪不得小姐,她確是不知。」朱長齡道:「你瞧,人家小小年紀,這等胸襟懷抱,你們三個那裏及得上人家?大年初一,武姑娘又是客人,我原不該生氣,可是這件事實在太不應該,那是黑道中卑鄙小人們的行逕,豈是我輩俠義中人的所作所為?既是小兄弟代為說情,你們都起來吧。」衛璧等三人含羞帶愧,站了起來。

  朱長齡向餵養群犬的狗僕喝道:「那些惡犬呢?都放出來。」三名狗僕答應了,將群犬放出。朱九真見父親臉色不善,不知他有何舉動,低聲叫道:「爹。」朱長齡冷笑道:「你養了這些惡犬,縱犬傷人,好啊,你叫惡犬來咬我啊。」朱九真哭道:「爹,女兒知錯了。」朱長齡哼了一聲,走入惡犬群中,雙掌揮動,拍拍拍拍四聲響過,四條巨狼般的惡犬已狗骨碎裂,屍橫就地。旁人嚇得呆了,都說不出話來。朱長齡拳打足踢、掌劈指戳,但見他身形飄動,一陣黃影在這狗場上繞了一圈,三十餘條猛犬已全被擊斃,別說噬咬抗擊,連逃竄幾步也來不及。衛璧和武青嬰相顧駭然,心想:「雖知他武功極高,但從未見他出過手,想不到竟是這般厲害。不知何年何月,咱們才能練到這般地步。」朱長齡盡斃群犬,將無忌橫抱在臂彎之中,送到自己的房中養傷。不久朱夫人和朱九真一齊過來照料湯藥。張無忌被群犬咬傷後失血過多,身子本已衰弱,這一次受傷不輕,又昏迷了數日,稍待清醒,便自己開了張療傷調養的藥方,命人煮藥服食,這才好得快了。朱九真常自伴在床邊,跟他猜謎說笑,持笛和歌,像大姊服侍生病的弟弟一般,細心體貼,無微不至。

  張無忌傷愈起床後,朱九真每日仍有大半天和他在一起。朱家的規矩,上午學武,下午練字,蓋朱家家傳武學,主要係脫胎於書法,書法愈精,武功跟著愈高。朱九真的小書房窗明几淨,東壁懸著一幅杜牧書的「張好好詩」,北壁上兩張山水條幅之間,懸著懷素如和尚的「食魚帖」。朱九真每日練字,給張無忌一副紙筆,也要他臨池學書,兩人相對而坐,但聞筆尖在宣紙上劃過時的沙沙微聲,有時寫得倦了,抬起頭來相對一笑,此時之樂,實是雖宣難言。朱九真跟父親學武之時,居然對張無忌也不避忌,常常叫他在一旁觀看。空閒時拆解招數,也要張無忌作為對手。朱家的武功雖和張無忌大不相同,但攻守搏擊之道,天下武學都是一例,朱長齡和朱九真毫不藏私的向他指點。張無忌自從離冰火島來到中土後,一直顛沛離、流憂傷困苦,那裏有過這等安樂快活的日子?

  轉眼到了二月中旬,這日,無忌正和朱九真在房中寫字,丫鬟小鳳進來稟報:「小姐,姚二爺從中原回來了。」朱九真大喜,擲筆叫道:「好啊,我等了他大半年啦,到這時才來。」拉著無忌的手,說道:「無忌弟,咱們瞧瞧去,不知姚二叔有沒替我買齊了東西。」兩人並肩走向大廳,無忌問道:「姚二叔是誰?」朱九真道:「他是我爹爹的結義兄弟,叫做千里追風姚清泉。去年我爹爹託他到中原去送禮,我請他到杭州買胭脂水粉、到蘇州買繡花的針線和圖樣,又要買湖筆徽墨、碑帖書籍,不知他買齊沒有。」要知這朱家莊僻處西域的崑崙山中,大姑娘家所用的精緻物事,千里之內都無買處,和中土相隔萬里之遙,來回一次,動輒便是兩年三年,若是有人前赴中原,朱九真自要託他購買大批用品了。

  兩人走近廳門,只聽到一陣嗚咽哭泣之聲,不由得都吃了一驚,進廳一看,更是驚詫,只見朱長齡和一個身裁高瘦的中年漢子都跪在地下,相擁而泣。那漢子身穿白色喪服,腰中繫了一根草繩。朱九真走近身去,叫道:「姚二叔!」朱長齡放聲大哭,叫道:「真兒,真兒!咱們的大恩人張五爺,張……張五爺……他……他……已死了!」朱九真驚道:「那……那怎麼會?他……失蹤十年,不是已安然歸來麼?」那身穿喪服的漢子正是千里追風姚清泉,嗚咽著說道:「咱們住得偏僻,訊息不靈,原來張恩人在四年多以前,便已和夫人一齊自刎身亡。我還沒有上武當,在途中已聽到消息。上山後見到宋大俠和俞二俠,才知實情,唉……」

  張無忌越聽越驚,到後來更無疑惑,他們所說的大恩人張五爺,自是自己的生父張翠山了,眼見朱長齡和姚清泉哭得悲傷,朱九真也是泫然落淚,忍不住便要撲上前去,吐露自己身份,但轉念一想:「我一直自充是丐幫子弟,這時說明真相,只怕朱伯伯和真姊反而不信,說我冒充求恩,反而被他們瞧得小了。」過不多時,只聽得內院哭聲大作,朱夫人扶著丫鬟走出廳來,連連向姚清泉追問。

  姚清泉悲憤之下,也忘了向義嫂見禮,當即述說張翠山自刎身亡的經過。張無忌雖然強忍,不致號哭出聲,但淚珠卻已滾滾而下,只是大廳上人人均在哭泣流淚,誰也沒留心到他。朱長齡突然手起一掌,喀喇喇一聲響,將面前的一張八仙桌打塌了半邊,說道:「二弟,你明明白白說給我聽,上武當山去逼死恩公恩嫂的,到底是那些人?」姚清泉道:「我一得到訊息,本來早該回來急報大哥,但想須得查明何人的姓名要緊。原來上武當山逼死恩公的,自少林派三大神僧以下,人數著實不少,小弟暗中到處打聽,這才耽擱了日子。」

  當下姚清泉將少林、崆峒、崑崙、峨嵋各派,海沙、巨鯨、神拳、巫山等等幫會中,凡是曾上武當山去勒逼張翠山的,諸如空聞大師、何太沖、靜玄師太等的名字,都說了出來。朱長齡慨然道:「二弟,這些人都是當今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好手,咱們本來是一個也惹不起。可是張五爺對咱們恩重如山,咱們便是粉身碎骨,也得給他報這個仇。」姚清泉道:「大哥說得是,咱哥兒倆的性命,都是張五爺救的,反正已多活了這十多年,交還給張五爺,也就是了。小弟最感抱憾的,是沒能見到張五爺的公子,否則也可轉達大哥之意,最好是能請他到這兒來,大夥兒盡其所有,好好的侍奉他一輩子。」

  朱夫人當下絮絮詢問這位張公子的詳情,姚清泉說只知他受了重傷不知在何處醫治,似乎今年還只八九歲年紀,大概張三丰張真人要傳以絕世武功,將來可能出任武當派的掌門人。朱長齡夫婦跪下拜謝天地,慶幸張門有後。姚清泉道:「大哥叫我帶去的千年人參王、天山雪蓮、玉獅鎮紙、烏金匕首等等這些物事,小弟都在武當山上,請宋大俠轉交給張公子。」朱長齡道:「這樣最好,這樣最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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